周珩有时候在想,辛望说“不想见”那样的狠话,其实也是知道总会见面,真要完全不见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局面。他想小望的话,小望也会想他。
辛望在努力给自己一种平衡,忽略掉房间里的周珩,周珩就尽量顺着他的意思来。
年底的时候千金的孩子出生了,辛望非常开心,朋友圈里会发一些孩子的照片。孩子百日宴的时候周珩也去了,他看到辛望抱着孩子站在千金身边,觉得胸闷得厉害。周珩从没想过自己有小孩,但他偶尔有想过辛望的孩子。辛望从不掩饰他对小辈的宽容,过年的时候不管认不认识的小孩,都包红包,他对小朋友总是富有耐心和保护欲。
周珩才意识到这个孩子,抢走了辛望对他的注意力,后知后觉地不舒服。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要走,别人不好干涉,前二十几年周珩一直是这样活着的,他不是有心要伤害辛望,只是总在专注于自己的人生。到辛望痛得不得不叫出声,他才知道,见心上人的眼神在别人那里多停留一秒,刀口都要深一寸,要爱人又不干涉唯有向内压迫。
他的手表开始报警,辛望便望向了他,那是一种多年养成的条件反射。
周珩呼吸有一点困难,很快找了椅子坐下,吃了缓解心律失常的药。他低着头休息的时候,辛望走过来,他很认真听着,脚步是快的。
“去休息室,你需要平躺。”他说。
周珩被辛望扶着进了休息室,很快医生过来做检查,辛望没再出现了。
周珩的身体其实相对健康,他健康作息,不熬夜酗酒,不情绪激动,最剧烈的运动大概就是上床,在定期检查下一直保持良好的状态。他的精神方面也比父母担忧的要稳定,因为总有辛望在身边。
周珩不想因为争夺注意力就伪装卖惨,他的身体最好真出现问题,好在这不难。
不过身体问题很难自己把握时间,他感到心悸的时候,是千金的生日会。依然是手表警报一响,小望就回头了,他犹豫着在这个场合要不要倒下,扶着墙缓了一会儿,眼前便黑过去了。
他醒的时候旁边是家庭医生和小望,小望的眼底是红的,看他醒了,大概松了口气。
“小望……”周珩碰了一下他的手,终于没躲开,“医生出去吧,我们说一会儿话。”
辛望不愿意看他,沉默着。
周珩说:“小望,抱抱我,好想你。”
辛望自然无法忤逆病人情绪地抱了他,问他:“你是不是故意的。”
周珩只好承认:“有一点。”
他们抱着,周珩恢复知觉的身体渐渐感觉出了辛望的发抖,他摸一摸辛望的后背,想说“对不起”。辛望先开口了,说:“你想害死我……我都要吓死了。”
周珩说:“宝贝,亲一下吧。”
他凑过去,辛望脊背紧绷着,并不是很愿意,却也没有躲。他眼神不算坚定,还残留着某种潮湿的惶然,似乎下一秒要推开周珩,但迟迟没动作,在被吻住时张开了一点嘴唇。
亲过后,小望的背塌下来一点,说:“别这样吓我了,你不会搞那套以死相逼吧,公司怎么办,叔叔阿姨怎么办?”
“小望怎么办?”周珩看他嘴唇上被吻透的痕迹,缓慢地眨眼,“别的不用管,你最重要。”
辛望身上有恐慌、无助、茫然的情绪,周珩都尝到了,他后知后觉也感到了害怕。周珩从前不怕死的,在留学的时候辛望对死亡的恐慌才传染到他,他因为吃药的情感迟钝与性欲消退,不断需要刺激才能继续的及时行乐人生,无法对谁未来负责的想法,都被辛望改变了。
辛望改动了周珩的轨道——如果死了就结束了,死了就再也不会有辛望了。
“……哭什么。”辛望低声抱怨,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有些冷,但给他擦了眼泪。“你没事我就走了。”
周珩眼泪落得更快了,他笑了一下:“怕死啦。”
他是想,辛望怎么这么容易心软,对于一个把自己逼到如此地步还纠缠不休的恶人,居然还是冷不不下心肠,该受多少委屈。
第9章
不能怪周珩走偏门歪路,只是辛望本身就容易对他心软,两人中总要有强硬的一方才能拉回相交后错过的平行线,于是对于辛望的心软,周珩无法心软。
他把身体异常控制在一个尽量合理的范围,辛望便时刻关注他的脸色变化,不动声色地检查饮食。周珩从前习惯了这种关怀,真正犯病的时候才觉得辛望会很焦虑,明明自己身体也不好,却总处在他的心脏阴影下。辛望在留学时落下的病根都是拜周珩所赐,那时周珩并不足够喜欢辛望,也就没留下足够的后悔。
“阿姨找过我了,”辛望说,“别折腾了。”
周珩问:“她找你说什么?”
辛望笑笑:“还能说什么……让我继续做地下情人,会给我加钱,你们家也太大方了。”
“……”周珩很难过辛望这样笑,便去拉他的手,“不要答应她,你要答应的是我,也不用做什么地下。”
周珩再去吻辛望,辛望静静任他抱着,没有迎合,只是被动地张开一点嘴唇。吻里能感受到的只有体温,是他心率紊乱后才可以得到的,一份限量的病号餐。他怕吃掉会消耗,可不吃又无法维持自己的机能,于是一口口试探着饮鸩止渴。
这次大概吻得比较久了,辛望轻轻推开了他,说别闹了。
“这不是已经在给你做了,”他低垂着眼睛,蹭了蹭自己的嘴唇,“我还能拒绝你什么?你现在想上我也可以。”
周珩听到这种话又觉得胸闷,但不敢表现,便摘掉了腕上的手表,放到床头柜抽屉里。他拉开抽屉的时候,让辛望看到了对戒盒子,辛望便皱起眉毛,很接受不了地站起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你留着它干嘛,本来就够贱的了,还总是提醒我。”他也没有做出什么过激举动,只是冷冷地讲述心情,“怎么,周珩,难道你真有办法和我结婚吗?一个随叫随到的陪床机器,在你心里有那么重要吗?”
周珩脸色白起来,他呼吸急促了,抓着一点床单,辛望便坐回来了。
辛望把那只手表取出来,重新给他戴上,默默监测着心跳数据。
“是我不好,小望……”周珩抓住辛望伸过来的那只手,“不要那么说自己,我都有办法的,当然能结婚。”
辛望望向他,眼里有各种复杂的情绪,晃来晃去混合成一种微咸的液体。“这样有意思吗,周珩……”他吸了吸鼻子,脸侧过去,“我知道你说谎话都不打草稿,也只能听着,你要见面我也都配合了,到现在闹成这样,你不觉得难看吗?我都不敢和你发火,你怎么这样对我?你让我和别人结婚,我真的很跟你一起死了算了。”
周珩说:“你想跟我在一起……”
辛望气得更厉害了,以至于抖起来,胸廓剧烈地起伏,比周珩还像病人:“你在听什么!”
周珩去摸他的脸颊,湿漉漉的,他诚心诚意地道歉,拉着两人额头相抵。
“我愿意死,可是小望不是还想活着吗?”他轻轻说,“我没有闹,我不想和你分开。我之前也没想过和你结婚,对不起,我没问过你。”
周珩很多事都没细想过辛望,他总以为辛望不需要他说明。家族门第早教他一生一人是童话,于是欲归欲,爱予爱,辛望是辛望。他在辛望和别人上床、恋爱时想移开的眼睛,如果早早看清,想得到辛望一辈子就应该情欲爱欲一并交付,那他应该提早做到不惜代价。周珩总要辛望给自己下定义,从前却太过傲慢不愿意自己察觉,于是让这样的苦果侵染了许多日夜。
辛望啜泣的声音渐渐大起来,泪湿了一片衣服,周珩抚摸着他的后背,心口剧烈地痛起来。
“你结婚的时候我很高兴,是因为你穿礼服好看,你说要我送礼物,我高兴你有想要的,管我要,我也能给……给你戴戒指的时候也高兴,我不知道那是想和你结婚,如果早点知道就好了。”
“我总喜欢你求我的时候,留学的时候你说下雪不想出门,让我下去超市买东西,回国以后你就很少那么和我撒娇了,我也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让你开心。”
“……其实我也该知道吧,但在一起太久就觉得你对我好是理所当然,因为我对你也不差啊……老是不去想,你对我的好其实是钱买不到的那种。你生气我那时候也不懂,为什么十八岁和我上床是好,二十八岁就不愿意了……可我好怕你死掉,小望,你本来活得好好的,其实没我也应该很顺利,和我在一起,有两次都快死掉了。”
周珩摸着辛望腕上的疤痕,反反复复,今天愈合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划开,那样痛苦,辛望忍了很久也没发脾气。
辛望眼泪止住了,把手抽回来,但没从他怀里抽身,只说:“不是撒娇,那是冬天懒的,回国勤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