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医生和司北的表情,以及桌面上记录的满满当当的会诊纪要,白念安这才反应过来。
他露出了个牵强的笑:“我是又忘记了,对吧。”
司北紧牵着他的那只手都在抖,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白念安的这一面。
他开始自责,如果早一点发现,观察的再仔细一点,及时发现了白念安的病情就好了。
“你现在还好吗?”
司北忧心忡忡:“如果很难受的话,我们改天再来也可以。”
白念安摇摇头露出歉疚的神情,和个犯了错的小孩似的:“不好意思医生,可能要麻烦你再重新讲一遍。”
“没事的,忘记了咱们再说一遍就行。”
汪涛从事这行业十余年,职业素养极高,他拿起病案开始简要概括:“你这个情况简单概括就是由于长期精神压抑导致的解离型失忆症。”
“解离……”白念安无奈的嗤笑了声,真没想到有一天这样病理专用词会用在他身上。
“解离型失忆一般都是出现在重焦重抑患者身上体现出来的,压抑到麻木只能通过失忆来规避痛苦。”
汪涛拿出白念安的脑部ct递了过去:“这次能发现是因为你的情况已经严重到影响了你的大脑,海马体体积缩小,前额叶皮质功能也开始下降,进一步说不定还会影响到杏仁核发生结构性的改变。”
白念安和有些不满似的,小声反驳:“可是我明明还是很有精力的,就没有误判的情况吗?”
汪涛老能遇见这种得了病不承认病的患者,早就习以为常:“你这样想很正常,因为你的病史少说也要有十余年了。”
汪涛将打印出的病历单摆放在他的面前:“我看过你之前在其他医院的备案,七岁时遭遇重大打击确诊ptsd。”
白念安垂下眼,拧着眉头:“是,七岁那年的很多事情我都忘记了。”
紧紧拧着大腿的那只手在发抖,那张脸此刻的情绪呼之欲出。
挣扎。
痛苦。
压抑。
懊悔。
白念安直到此刻情绪都无法真正的疏解开来。
男人缓下语气,认真的看着他一字一顿:“我们每个人能承受痛苦的阈值是有限的,忘记是你在极端压力之下正常的求生行为。”
“而且……那时候你才七岁。”
汪涛的桌上摆放着一家人的合影,里面的小男孩儿也大概就七八岁大。
他叹了口气,再次放缓语气:“七岁,从七岁开始患有心理疾病,不加以控制从ptsd转型为重焦重抑——”
“或许你很早就开始适应这样痛苦压抑的心理状态了,才以为是正常的。”
心如槁木,原来所谓的平静只是痛苦到麻木了而已。
意识到这点的白念安忽然呼吸一滞停,他的心空了好几拍。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汪涛为了缓解着低气压,他立马给出治疗方针:“也不用太担心,可以先进行mect物理干预搭配tms,相信很快可以缓解解离失忆的症状。”
司北不懂这些专业的术语,可白念安清楚。
他问:“电疗很大概率会造成记忆不可逆,是吗?我还是会失忆,对不对?”
汪涛沉默了阵后,道:“我没有办法给你一个绝对的保证,很多患者在经过治疗后没有失去太多记忆,有些经过几次疗程就会忘记以前的所有事情……”
男人推了下眼镜:“这个完全是没办法评估的,不过看你的脑部ct以及目前的情况,做电疗确实是最好的方法。”
白念安似乎很抗拒失去记忆这样的事情,他执着的又追问:“我就不能自愈吗?”
汪涛轻叹了口气:“白先生,你真的能保证自己每次解离发作都能安全吗?就像是这次——”
“听你爱人讲述,他再晚到一分钟,你可能就溺死在水里了。”
“我拒绝。”白念安罕见的控制不住脾气,他笃定的又一次开口:“我拒绝这个提议,我不治了。”
汪涛和司北大眼瞪小眼,司北有些无措:“怎么了?是害怕疼吗?”
白念安缄口不言,他站起身朝着外面走,冲动的不像话。
“不好意思汪医生,我和他沟通一下。”
司北跟在他身后到了空旷的消防通道,看着白念安贴近那扇窗,他心里猛地抽了下,单手将那人揽了过来搂入怀中。
“没事的,如果你不愿意做的话就不做,我们可以去国外看更好的医生。”
白念安哽咽许久,声音都在颤抖:“那个医生说的没错,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了。”
“是怕疼吗?”司北低声询问,伸手轻剐蹭过白念安眼下的泪珠,笑了声:“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你哭。”
“还怪好看的。”
恰好的玩笑话并没有缓解气氛,白念安垂着头,泪水成串的朝下坠落,他甚至不敢看司北的眼睛。
他说:“我不想忘记你。”
“什么?”
司北忽然懵住了。
“我不想再忘记你了。”
司北知道白念安不会说废话,这一个“再”字重锤在他的胸口,他定在了原地,铅灰色的眼仁颤着。
“你想起来了?”
白念安眼眶边泪水涌出,他如鲠在喉,只点点头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昨晚当白念安拿起那个玩偶轻捏了那么一下,稚嫩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声音将他的回忆全部勾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原来在过去他们有着那么厚重的联系。
他丢下司北,一次又一次,一次再一次。
白念安习以为常的把所有情绪吞入腹中,可他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对不起。”
“对不起……”
白念安完全顾不得什么脸面了,他和小孩一样嚎啕的哭了出来,倚在了司北的胸口处:“对不起,我总是把你丢、丢下,我说的事情,一件、一件都没有做到。”
“对不起。”
“但是我、我不想要再忘记你。”
司北曾无数次渴望过这样的瞬间发生。
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却怎么也不是个滋味儿,如果他的痛苦需要白念安加倍的代偿。
被忘记又如何?
司北把白念安搂入怀中,轻轻拍上后背:“没事的,忘记也没关系,没关系的白念安。”
“你忘记一次,我就可以重复一次,忘记一百次,我也会告诉你一百次。”司北深呼吸一口气,触及到的背脊骨如山丘,划伤了他。
“都过去了,真的都过去了,你当时也只是在保护自己,不是吗?”
白念安哭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只摇头,重新拼凑着语言:“我,我不想再、再忘记了。”
“没事的,就当我们再重新再遇见一遍。”
司北努力扬起的笑容成为了击溃了白念安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些伤口白念安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再次被动的忘记一切吗?
情绪一旦被拉了个口,任何安慰都无济于事。
“我,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第80章 雨止(完结章)
随即白念安逃了出去, 司北想起身追出去却被站在门口的汪医生拦住:“没事的,外面都有医护人员看着,还是尊重病患意愿的好。”
不知道走了多久,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 白念安又不记得了。
他确实一个人走了很久的路,路过问诊台时还听见了议论声。
“打了吗?家属还没有来吗?”
“没有啊,昨晚就打了, 白先生家属都说忙,要不然怎么会让不是直系家属的人签单子。”
“唉……看着好可怜啊。”
白念安背靠着冰凉的墙面许久,叹了声气,还是避开了那个问诊台,朝着另外一个科室长廊走去。
本就是寻个安宁, 可他似乎来错了地方, 面前看着像是父女两似乎在拌嘴。
“你是谁?”
“我是爸爸啊, 小芊。”
那个名字叫做小芊的女孩身着病号服,看着像是住院住的很久了, 衣服上都起了些毛球, 头部被白色纱布包裹着, 身形消瘦。
小芊歪了下脑袋:“可是我们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男人耐心的解释,从口袋里拿出了张照片:“不像的, 你像妈妈,和妈妈长得一样漂亮。”
白念安扯了下嘴角,这真的不是人贩子吗?
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他打算坐在一旁静观其变, 那男人朝着白念安方向瞥了好多眼。
“怎么是你?”
白念安狐疑的蹙起眉头,转眼仔细打量了番男人,他这才想起这人是之前碰他车讹人, 还冒雨想高空高危作业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