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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不要觊觎一朵菟丝花 > 第101章
  薛鸣玉捻下眉心那枚花瓣,不以为意地从沁凉的石头上起身,然后踩在月光的碎影中,随着落叶压成的一条曲径慢慢地往回走。
  “你怎么来的?”她问。
  卫莲舟:“这里离得不远,尚且在院子四周,魂珠因此没有牵绊住我。”
  他又解释:“我看天已经晚了,你还没回来,就想着四处看看。没想到你真在这附近。”
  最后无奈地劝她不要夜里睡在这石头上,说晚上凉,还有溪流,容易致使寒气入体。“要是病了就不好了。”他笑说。
  “修士有这么容易生病吗?”
  “那可说不好,修士也是人,会了些法术,不见得就身子骨比寻常人强健许多。你不要大意了,又像过去那样伤了风。”
  他跟在后面,眼神不住地望着她背后发间无意缠上的枝叶。想伸手替她拈出来,又有心无力。这倒是变成不人不鬼的一样麻烦了。他不能再如过去那样仔细地照顾她。
  不能触碰,就像一道屏障,时刻提醒着他与她已经阴阳两相隔。
  卫莲舟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慢慢垂下眼睑。
  不多时,两人回了院子。院子里少了陆植,不由得更寂静了,也没人烧水做饭。唯一能使唤的还不方便。幸亏薛鸣玉不在意这个。没人做饭,她就吃辟谷丹。
  屋子里猝然擦亮一息摇曳的烛火。
  就在这跳动着的橙红烛火下,薛鸣玉开始和卫莲舟一桩桩对近来的见闻。她拿出上回记录的册子,随意翻了几页,然后又说起那日在锁妖塔所见。
  “可惜我没能仔细看。”
  卫莲舟闻言静默了很久,大概是陷入了沉思。
  忽而,他开口说道:“锁妖塔自我记事起就一直是那样,除了熔浆里和墙壁上封印的妖魔,没什么值得留心的。又或许很早前确实有些不同凡响之处,只是到了我这一代已经不剩下什么。倒是锁妖塔的壁画,很让人在意。”
  “壁画……”薛鸣玉问,“那不就是封印吗?琵琶告诉我,那里头都是活物,不许我碰。”
  卫莲舟拧眉思索道:“不,壁画在熔浆外围。如今早已塌陷,壁画也被销毁了。那上面记载了修仙界从前的许多事。有些连着看,简直就是一连串的故事。我曾经无聊时便时常看这些壁画打发时间。”
  “画的什么?”
  “传说更早以前,至少几百几千年以前,据说那时是出过仙人的。那会儿灵气还很充沛,也正是因为太充沛,由此妖魔横行,连一棵树都能感天地灵气而生出灵智,变作精怪。但修士却大多各自隐居,并不参与俗务。也因此,凡人很长时间都一直是被围猎的食物。”
  薛鸣玉不明白:“妖魔多,竟然灵气更充沛吗?难道不会反而不够分吗?”
  卫莲舟哑然失笑,耐心和她解释:“灵气与修炼者是同盛衰、共荣辱。灵气越充盈,修灵的,无论是人,还是妖魔便越多,修灵的人越多,灵气便充盈……反之,如今感受不到灵气的凡人愈发多了,灵气也渐渐稀疏,修仙界也大不如从前。”
  “那妖魔多了,竟还是一桩好事?”
  “我是宁可灵气稀疏,也不愿见妖魔猖狂,伤人无数的。因此,我不以为是件好事。”但卫莲舟又巧妙地措辞道,“可我知道,不少人的确如你所言,宁可妖魔泛滥,也不愿见修仙界一日日萧条下去。”
  “譬如……?”
  “譬如,屠善。”他说。
  “她虽然害人无数,却也绝非是以此为乐之人。那就是为了某个目的,不得不为之。又是摧毁锁妖塔,又是解除襄州通往深渊的封印。我想,她或许是更希望能让一切回到过去的。”
  “只有在那样的年代,她才能修炼成仙。”
  卫莲舟笑了一下,“不过,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薛鸣玉:“可你猜的很有道理,这的确像她干得出来的事。”
  “但如今的修仙界与从前不同。她要称帝,山门都不会干涉。但若是她要搅乱整个修仙界,山门不会容她。”
  薛鸣玉如今也算是对这些山门的修士有几分了解。
  他们如今更注重维持平静,无论这平静是真是假,宁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要维持表面的平静。因此锁妖塔被摧毁,桐州和沂州动荡不安,他们都不会多管闲事,只会冷眼旁观。
  当然,也有做不了睁眼瞎的。
  譬如崔含真的几位师长,当年为了阻止屠善炼化萧青雨,宁可以性命为代价也要不远千里夺回他。但这些人也死了,于是不问世事的更多了。
  “她不正是看透了这些山门的本性,才一步步从一条蛇变成了后来人人畏惧的南岳真人吗?”卫莲舟看着薛鸣玉的眼睛。
  薛鸣玉与他对视着,说:“不错,就像我一样。”
  弱小时,无人问津;等那些人发现已经拦不住时,却早就晚了。
  烛火越来越暗,倏然间,风一吹,竟干脆连着剩下那点微末的火星被扑灭了。薛鸣玉见天色很晚,便收了东西,不再和他继续说下去。总归她还能在山上待一段时日。
  她开始打坐,运气,以静修代替睡觉。
  翌日一早,同崔含真打过招呼,她就去了荒云山。
  这回来荒云山她就没那么好运还能见到阿福和凌太虚了。阿福听说去了最南边一座江心洲上寻找几味奇异的药材,而凌太虚则是为了崔含真的蛊,正闭关琢磨其它法子。
  是一名弟子领她去见陆植的。
  这弟子看着十分和善,笑意融融。见到她肯来瞧一眼陆植,竟高兴极了。
  “医者仁心,有时见到那些可怜人,我们总是忍不住要去同情的,更希望有人愿意关心挂念他们。心中有牵绊的人,总是没那么容易寻死。”他说。
  “他就住在这儿。”
  把她引到陆植的院子外,他就颇为善解人意地先行离开了。
  薛鸣玉无声无息地立在陆植身后。
  他从前走到哪儿都是一身华裳,衣服的料子在日光下会泛起粼粼的光,让人一看即知是用金线或是银线细细密密绣上去的花纹。可如今,他只着一身白衣,素极了。
  乌黑秀丽的长发也只用一根素色发带简单束起。
  他屈膝坐在树下,也不管这地上有多少泥灰,同时一只手拈着片青翠的树叶,一只手握着支笔流畅地在树叶上勾勒着什么。
  他描得专注而认真,眸光聚焦在笔尖,丝毫不曾注意有人到来。
  直到一只手忽然自他头顶冷不丁抽走那片树叶。
  他微怔,倏尔想到什么,霎时浑身一僵。半晌,才滞涩地渐渐抬起头往上望去。绿云般的朦胧树影下,一张熟悉的面孔正垂眸仔细看树叶上的小像。
  那小像不过寥寥几笔勾成,不够细致,却胜在神韵妙极。乍看来,活灵活现,简直和绿云下的面孔如出一辙。
  陆植失神地凝望着这张脸,竟第一时想到她比自己上一回见到要消瘦了。
  “你……”他下意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刚勉强发了一个音就恍然记起自己不能说话了。于是又紧紧抿起唇,眉眼都瞬间黯淡下来。
  薛鸣玉慢慢挪开那片树叶,目光径直落在他脸庞。
  “好久不见。”她说。
  然后也不避讳地主动坐在他身旁,手臂挨着他的手臂。她明显感到他整个人都像一根弦立时绷紧了,但她仍旧不曾躲开些,反倒挨近了,几乎与他呼吸交融。
  “我看看。”
  说着她一只手轻轻捏着他的下巴,而后指尖按住他嘴唇,半强迫半商量地要他张开嘴。陆植被迫微微仰起下颌,眼睫轻颤地顺从着她的动作。
  蓦地,他呜咽着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薛鸣玉收回摩挲他咽喉的手,看着他些微濡湿的眼尾,遽然问:“你想不想能再说话?”
  陆植的眼睛眨了一下,定住,直到眼睛有些干涩,他才又一次慢慢眨了一下。他缓缓低下脸,摇了摇头。还是那只手,倏地捧住他的脸要他正视她。
  “你这么怕死的人,那天把舌头咬断,是不是很害怕,也很疼?”
  陆植专注地望着她,点头,然后摇头。
  薛鸣玉看见他这副模样,忽然记起他从前发狠说要杀她的样子。她还记得那时她总觉得他像一只五彩斑斓的毒蜘蛛。可如今,这只毒蜘蛛却被拔掉了口器,又摘掉了身上的刺。
  就连原先的毒液也酿成了湿润的眸光。
  真的是完全没有威胁了。
  她之前甚至有在考虑把他带回去,可想到屠善,又心里不安宁。她不能把自己的弱点留下,可偏偏因为那道咒,她和他的性命绑在了一根绳上。
  屠善的影子虽然已经追杀过他一次,可难保不会有第二次。
  但薛鸣玉也不能杀他……
  她注视他良久,忽而问:“你愿意跟我回去吗?荒云终究是别人的地方,万一混进来什么人要害你,我也远水救不了近火。你知道的,你对我很重要,谁死了都无所谓,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