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植的眼神也开始泛起波澜。
于是薛鸣玉摸着他脸的那只手更轻柔了,她轻声问:“你愿意跟我回去吗?还回到你熟悉的那个院子……”
陆植的心已经愈发快地跳动起来。
然后,他听到薛鸣玉说:“哪怕变成一棵树。”
他的心跳猝不及防有刹那的停滞。说不好是难过还是什么,陆植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笔,却同时无声地点了一下头。
他还是愿意。
……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跟着她回去,又如何被她一路牵着避开山上其余的弟子,像见不得光的外室一样被她藏进了自己的院子。
只记得她第一次这样柔和地对他露出笑脸,并握住了他的手,向他许诺她一定不会抛弃他。在她流水般的誓言中,陆植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在她手下慢慢变成了一棵梧桐树。
“等我杀了屠善,等她死了,我就把你变回来。”
薛鸣玉对着这棵树说了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三十万字看来是完结不了了,不过应该也快了,月底或者下个月初我肯定能收尾(握拳)
第82章 八十二朵菟丝花
◎……◎
没几日,山楹忽然来了。
他来时,薛鸣玉正折了一条花枝作剑,紧紧攥于手中挥舞。她如今的剑法又比从前流畅自如许多,尽管只是一枝花,却在她手中使出了剑的凌厉与快。
一招一式,都带过一阵劲气,迫使得她四周树叶萧萧而落。
她在专注地温习剑法,崔含真则隔着一扇小窗站在屋里含笑注视着她。山楹的脚步忽然就停了刹那。他看了会儿薛鸣玉,又若有所思地看向崔含真。
倏尔想道,有些事,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他并不打算替她们戳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
他面色如常地继续往前走去,甚至有意将脚步声和气息泄露出来,好让她们提前有所察觉。等崔含真恍然惊醒,并讶然地朝他看来时,山楹告诉她们,凌太虚失踪了。
崔含真的神情顿时沉重起来,语气听得出愧疚而懊悔:“都是因为我才给凌山长招来这场祸事。不必去猜了,定然是屠善自沂州回来了。”
“凌太虚是在陵山失去下落的,我有一好友正是荒云的亲传弟子,他暗中告诉我,凌太虚的命牌已然黯淡无光,辨不出气息所在。若是再晚些,恐怕就要彻底熄灭了。”
山楹又说:“不过荒云那边消息瞒得很严实,此刻还一点风声没有放出来,或许是害怕惹得人心惶惶。依我的辈分,去信问这种事总不大合适。我便想着,早些来与你们通个气。”
“凌太虚是为仙君的蛊毒才出了事,我想,荒云的人少不得要请仙君出面救人。”
崔含真蹙眉,面容严肃地听他说着,而后郑重地对他道:“你说的在理,只是我看,也不必等他们上门了。人命关天,此事拖不得,我这就去信与荒云联络。”
话音刚落,他便果断朝书房去了,徒留两人在原地。
山楹冷不丁开口道:“从前,我曾嫉妒你时常对他们笑,唯独见我不笑。我以为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得罪了你,是以我嘴上虽不愿承认,心里其实十分懊悔。但如今我渐渐想明白了——”
“都是一样的。”
“你不爱我,难道就爱他们了吗?我得不到的,他们也都没得到。实在很公平。”
薛鸣玉丢了花枝,心平气和地望着他,却问:“你的伤都好全了吗?”竟然这么快就忘记了之前的痛,一来就和她说这些有的没的。
她如今心里还坠着一件沉甸甸的大事,满脑子都在想屠善。吃辟谷丹想她,修炼也在想,方才练个剑还是忍不住*想。
“这些话,等屠善死了再说。”她说。
山楹却不动摇,仍旧站在原地,一双眼睛凝视着她。他道:“我恐怕是等不到那时候了。她若是死了,你的剑也该铸成了。如此,我大概比她死得还要早。”
薛鸣玉游离的目光霎时顿住,而后慢慢转向他。
“你知道?”知道她打算用他的命滋养她的剑?
山楹似乎难得看见她在自己面前露出慎重的神色,忽然间竟微微笑起来。他一笑,眼神与说话的语气也轻柔得多。“我说了,我会为你铸一把世上最好的剑。”
他把这话念得像一句情话。
又说:“还有什么是比铸剑人将自己的魂魄炼为剑灵更好的呢?”
“只是那时,我永远不会记得过去,甚至还有你。我会一直在剑中沉睡,不再拥有自己的意识。但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会永远听从你的命令。”
他平静地说:“我想,你我之间,或许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薛鸣玉仔细地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忽然问道:“你不会怨恨吗?”
山楹立即反问:“他们死去的那一瞬间,会怨恨吗?”
薛鸣玉一顿,说:“可能会,也可能不会。我不清楚。”也不在乎。她想,当时她也问过卫莲舟同样的问题。但卫莲舟说他不怨。李悬镜呢,曾经是有过的,至于后来……
见她似乎陷入了回忆与思索,山楹顿时出声把她从连绵的回忆中扯出来。
“别人我不知道,但李悬镜肯定是有过的。”
他淡淡地说:“他自己不屑于利用旁人,自然也就瞧不上会利用身边人往上走的人。再者,我记得有段日子他突然从你们的住处跑回山门躲了好长时间。”
“他不敢见你,也怕见你,因为他不能接受你阴暗的一面。”
“就像过去志怪上讲,一个书生爱上了女鬼,爱她贤淑美丽,爱她温柔可亲,因此不论旁人如何劝他这是个鬼,他都不以为意,因为这时他只把她当做一个女人。可一旦发现这女鬼能索人的命,他却又骂她是个毒妇,欲杀之而后快。”
薛鸣玉:“你不会?”
山楹定定地盯着她的眼睛,答:“我不会。”
薛鸣玉忍不住笑了。
“你就那么肯定?可你别忘了,当初你是如何怨我害了李悬镜。”
“不一样的,”他说,“人总有先来后到。我先与李悬镜相交,自然会怨你拉着他下坠;反之,我若是先与你结识,只会心甘情愿地做你手上的一把剑。”
山楹忽然朝她逼近一步。
“别说一个李悬镜,你便是要我自刎,又有何不可?”他近得几乎可以在她眼中照见自己的影子。山楹蓦地低下头来,趁她猝不及防,吻了她的眼睛。
“李悬镜或许有千般好,可唯独一点最不好。分明答应什么都肯为你做,但真动手了,他却又后悔。我和他不同——”
“如果我不愿意,我不会答应你;如果我答应你,就不会背叛你。”
山楹不知不觉已经握住了她的指尖。
“我会比他更好用,更听你的话。”他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脸庞,要她看着自己。然后说,“那天从庙里回去后,我就一直在想,你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我又能给你什么。”
薛鸣玉看着他,“所以你要给我铸一把剑。”
“是。”山楹平静地答,“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也是你最需要的。”
薛鸣玉:“锻剑很难吗?”
“很难,”他叹息一声,淡淡地笑了,“我去年这时候对你还十分不喜,可今年却已经很喜欢你。但我琢磨了这么多年的锻造术,却还时常以为有许多摸不透的地方。”
“如果它也像喜欢你一样容易就好了。”
薛鸣玉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说:“你今日的话可一句都不像你会说的。”
山楹却道:“那是因为从前我还不喜欢你。”
“说得可真坦诚,你就不怕我恼?”薛鸣玉笑起来。
“怕,但我不能让你忘记过去的我,只能请求你多看一看此后的我。这样,即便往后我死了,你偶然记起我时,也总是我的好更多一些。”
山楹最后和她说:“我知道你肯定要去陵山的。等你从陵山回来,你的剑也该炼好了。”
……
与此同时,公主府却寂静一片,连片树叶落下都能听得分明。
庭院里乌压压围了数十人头,个个手按在刀鞘上,只等里头的长公主一声发令,他们便齐刷刷出刀锵然把中间这人的脑袋给砍下来。
银白的刀光反进柳寒霄的眼中,有些晃眼,他不紧不慢地笑起来,全然无视了这赤.裸.裸的杀意与威胁。
“殿下真不愿意与我一同进宫瞧瞧圣上?”他含笑微微低头问道。
萧明徽冷冽的眼神刀子似的刮过他的肉,声音不轻不重:“柳大人真是会说笑,圣上如今只肯见屠真人,旁的人要见,一概被宫里头驳回了。我如何得见?”
柳寒霄却问:“若是真人如今不在宫里头呢?有我担保,殿下也不敢赌一回吗?”
“不在宫里?那本宫今日一早看见的人是谁?”萧明徽冷笑着逼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