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来莫名让襄州下了三天三夜的雨,雨一停,她就不知所踪。没了她,那些起义军原本还忌惮她,后来见她迟迟未归,便把襄州劫掠一空,占城为王。江心镇的人都是那时候逃出来的。”
薛鸣玉笑了一下。
“你知道的很多。”
“我还可以知道更多,只是你或许付不起代价。”他含蓄地暗示道。
“你提醒我了,你还会看一个人的命数。那你可曾看见屠善的命数如何?”
燕回南意味不明地笑起来,“我虽然爱凑热闹,却不爱管闲事。谁死谁生,这可就与我无关了。”
“但是——”
他却又突然半路转折道:“看在你我也算是旧相识的份上,我能告诉你——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薛鸣玉配合地问。
“看见她的线,断了。”他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然后不紧不慢道,“每个人的命在我眼中都是一条红线,我看人,向来只看这人的线。而她的命线已经一回比一回纤细脆弱。”
“她大概做了太多天命难容的事,命理早就乱了。”
燕回南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你不用做什么,只要你活得足够久,像我一样,总能等到她死的那天。”
“你是说,让我把她熬死?”薛鸣玉面无表情地反问。
“有何不可?”他挑眉道,“很多时候,活到最后,便是笑到最后的。或许听来滑稽可笑,但胜在好用。”
“你看我,从前我在外也有不少仇人,可他们都撑不过几百年,坟头草死了又生,都不知道第几代了。而我却还健在,且年轻英俊,一如从前。”
薛鸣玉打断他,问:“我的命如何?”
他滔滔不绝的自恋终于突然打住,然后用一种极奇异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他笑了笑,只说:“不会让你失望的。”可再多的他无论如何都不肯透露了。
薛鸣玉未免感到没劲。
“真是没用。”她语调平平地说。
燕回南面色忽然一僵。
见她作势要走,他突兀地从背后叫住她:“你要去陵山,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薛鸣玉扭过头看他。
“我说了,我看得见。我的眼睛能看见许多有意思的东西。况且,活了几百年,我总要有些旁人所不能及的手段。”
他巧妙地将话题揭过,继续之前的话:“你去不去陵山,都不要紧。但我好心提醒你,不要去采那个药材,更不要去救那个中蛊的人。”
薛鸣玉无声地盯着他,等他把话说完。
“那种蛊,若是我不曾猜错的话,和柳寒霄是同一种。里面不仅是蛊,还有屠善的一缕元魄。因为寻常的蛊不能制得住柳寒霄这样的人,也就只有用自己的一缕元魄加以压制,方可保证他永不背叛自己。”
“这样的蛊,能治,但不如不治。你解除了蛊,分散的元魄就会回到屠善的身体,她会比现在还要强。但若是你放任他被控制,在众人面前入魔,届时再将他一剑穿心……”
燕回南脸上的笑意渐浓。
“你得了除魔卫道的美名,还能就此彻底抹去屠善的这一缕元魄。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他眼中又出现了那种恶劣的神色。
“只看你舍不舍得,又狠不狠得下这个心了。”
燕回南有意压低了声音。
薛鸣玉的眼神突然就变了。
“你在诱惑我杀人?”
他笑意不变,仍旧直直注视着她,“反正不是你杀的第一个人了,多一个少一个又何妨?我也没有骗你,我只是在为你指一条更好的路。”
“才不是为我好,你不过是想找乐子看罢了。”薛鸣玉一针见血指出。
“这么说也不错,但和我说的也不矛盾。杀了他,对你确实利大于弊。”他依然兴致勃勃地劝说道。
薛鸣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没理会。
反而问他:“你能看出我的心有何不同吗?”
燕回南的声音立时戛然而止。
“这个啊,你的问题可真多。”他苦恼地皱了皱脸。但或许是太久没有人和他说过话了,他今天一直神采奕奕,比往常更亢奋,兴致也更好。人也就因此好说话得多。
“你才发现吗?你的心竟然是世间罕有的菩提心啊,可也不知是哪个爱管闲事的,在你心脏里植了封印。若是没有这道封印,或许你的性情要讨人喜欢得多。”
“不过话说回来,真没有封印,你大概也活不了这么久。”
他言语里流淌着蜜糖般的笑意,话却说得很刻薄。
“菩提心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早死的命。不仅自己死得早,还会带累身边人也死得早。你能活到现在,真是天上下红雨了。”
薛鸣玉根本不忌讳这个,因此也就不在乎他说什么死不死的。
她径直问道:“封印一直留着,我会死吗?”
“从前的话,不好说;如今你身体里融了多少人的东西,又有龙心,又有李悬镜的命格,你还怕这个?”
燕回南笑她后知后觉。
“按说,这应当很好察觉才是。原本你是要成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的,可菩提心被迫休眠,你就会失去一个正常人的感情。也只有如此,杀自己亲近的人,你才不会心慈手软。”
“小时候就没人说你很冷血吗?”
薛鸣玉心说怎么没有,不这样,那些人早就把她吃了。
“我以为只是因为养我的人是屠善,所以我才和别的孩子不同。”她坦然自若道。
“她收养过你?”
燕回南忽然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既如此,你这封印是出自谁手也就一目了然了。说来她当年冷眼逼死了一个菩提心,没想到三百多年后倒是对你手下留情了。”
提起顾贞吉,薛鸣玉便顺势把方才做的梦草草说了两句。然后问道:“我的心刚刚很痛,是受到梦境的影响了吗?”
“……你还真是不客气啊。”
他对她一口气接二连三地发问感到微妙的不痛快,可他还是怏怏不乐地回答了她。
“既然是梦境,那就是错觉。只是你以为你在心痛,所以会感到痛。”
“至于菩提心,你没发觉吗?”
“菩提心只在天灾不断、民不聊生时出现,这是天道的一种平衡。当年的顾贞吉,还有时隔三百多年又一次出现的你,你们幼年都经历了种种动乱。”
“在人吃人的年代,你们注定要做那个被吃的人,而且还要心甘情愿地被吃。”
“顾贞吉已经被吃了,而你却逃过一劫。”
燕回南说:“这是因为你的命一直在变。”
“我能看到你的命线打了很多结,第一个在那道封印,第二个在一对母女身上,第三个是你的火种,第四个是那条龙的心,第五个是李悬镜的命格……”
“每一个结都会让你避开原本必死的结局,并逐渐远离那条命运。”
燕回南终于不笑了,他望着薛鸣玉,然后告诉她。
“去杀了崔含真,他会是你的第六个结。”
第85章 八十五朵菟丝花
◎……◎
“此行前往陵山,十有八九会遇见屠善,你……”崔含真的话说了一半忽然止住了,他眼中扫过淡淡的惊讶,问面前人道,“鸣玉,这命牌有何古怪之处吗?”
薛鸣玉的手中正握着一块命牌,她垂着目光微微出神。
闻言,才神色平淡地抬起脸,对他摇了摇头,*说:“只是在想一些事,不要紧,走罢。”
说着她便顺手把命牌塞进乾坤袖中。
这命牌还是荒云的人不远千里送来的,仿佛是先前崔含真同她们去信说了什么,她们就直截了当地把凌太虚的命牌送来,好为她们去陵山做个路引。
只是命牌已然黯淡,偶尔才会有微弱的光一跳一跳的,就像将要熄灭的烛火摇摇欲坠。
“是……燕回南同你说了些什么吗?”崔含真温和关切地询问。
又劝她:“他这般性情乖张难测之人,嘴里恐怕没几句真话,多是真假掺半。你只拣些好听的就罢了,莫要迷信他。”
薛鸣玉望着他柔和的脸庞,视线渐渐下移,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见状,崔含真也就不再多啰嗦。他知道她向来是个有主意的,自己说多了干涉她也不好,于是冲她颔首,要她一同站上飞舟。
飞舟虽快,其实不及传送阵便捷,无奈陵山是个真正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是传送阵,就连像样的山路都没有。山顶堪比天高,山脚与海相连,简直是有意堵死了上山的路。
“屠善把墓碑立在陵山,定然也是看重了那里足够荒僻。”崔含真说。
“或许。”
飞舟载着两人箭一般射出去,薛鸣玉看着天上的太阳从东慢慢流向西,眼前的景象也由无数城镇山林一转为空荡荡与开阔的荒地,再往后才逐渐出现了深山老林。
待她们下了飞舟时,已经过了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