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任何灵气,连防护阵都没有设。实在不像屠善的作风。”
薛鸣玉环顾四周,却只看见了光秃秃的岩石。山顶立着一块碑,赫然如卫莲舟所言,是顾贞吉的碑。碑上却没写几个字,只有顾贞吉的名字,短短三字乍看来似乎潦草至极。
碑身常年被风吹雨淋,早已有了磨损,连字迹都模糊。
“但看着实在没什么特别,她总不能每年来这里只是为了祭拜与怀念。”薛鸣玉想,这可真是太诡异了。她无法想象屠善醉醺醺地靠着这块碑思念故人的情形。
倒是有事没事下山杀几个人头,丢在碑前,一面祭拜,一面对着这人头下酒,更合她的脾性。
她思忖着把命牌掏出来,开始对着看,意图把它当罗盘用。
结果没过多久,忽然地下隐隐有动静传来,以至于站在地上的两人开始感到了地动山摇。崔含真立时拔剑挡在薛鸣玉身前,温和的眉眼刚肃然压平,就听见突兀的一声惊响。
“砰”的一下,地面炸了开来。
一个人灰头土脸在扬起的碎石与泥屑中摇摇晃晃站直了身体。
刹那间,命牌登时大亮。
未及薛鸣玉反应过来,一只手遽然夺过了那块命牌,然后随意地往宽大的袖中一丢。
“诶呦,也是难为我这把老骨头了。也是有徒子徒孙的人了,还要钻地洞,实在是……”来人重重叹了口气,顺手掐诀把这一身的尘土清理掉,然后才慢悠悠说完了剩下的话。
“世道艰难啊,世道艰难……”
薛鸣玉眼睛眨了两下,看看墓碑旁被炸开的大窟窿,再看看面前悠然自得的凌太虚。
“你还活着。”她说。
崔含真不觉轻咳了一声,微妙地对她使了个眼色,似乎是觉得她这话委实不大客气。
“凌山长没事就好,我与鸣玉正要来找您。”他拣着近来的事三言两语说了,又寒暄了几句,最后才转到自己真正想打探的问题上。
“不知这里发生了何事,凌山长的命牌竟险些熄灭了?”
凌太虚笑了一声,而后说道:“是我那些弟子们怕我死了,急急忙忙去找的你吧?难为她们费这个心了,也不想想,我要是真出什么事,这过了好些天,等你们赶到,怕是就能在这立上第二块碑,直接祭拜我了。”
说罢她对两人点头,要她们跟自己下去。
“不过来得也巧,你们跟我下来看样好东西。”
崔含真顿时与薛鸣玉对视一眼,略微停顿后立即平静地应声跟上去。
三个人像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往洞里头跳。
刚跳下去,薛鸣玉就发觉这洞又黑又深,不像是寻常的山洞,倒像是有人刻意开凿的一处地宫。就像……就像龙脉下的那处一样。只是龙脉灵气浑厚,这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灵气。
甚至都不是稀薄。
实在诡异。
灵气像风,随空气游走。这世上也绝不该有完全杜绝灵气的地方。
除非有人用阵法将周围所有的灵气都聚在了一处。
薛鸣玉平静的目光慢慢停在了眼前这座不起眼的阵法上。她往前又走了几步,直到与凌太虚并肩,才停了下来。
“归元阵,稀奇吧?”凌太虚笑吟吟望着两人道。随后她又意味深长地一笑,似乎随口说起般开始提及另一道阵法,“要是没听过,你们肯定听过与它相对应的锁灵阵。”
她话音刚落,崔含真便接过话继续说道。
“数百年前,妖魔肆意行走于大地,以凡人与低阶修士为食。起初修仙界还袖手旁观,直到活人越来越少,妖魔却如乱木丛生。”
“各家心知长此以往,修士与妖魔的平衡迟早会被打破。于是就有一位大能耗费多年心血终于画出一道锁灵阵,封住了修仙界许多灵气,致使妖魔遽然变少。”
“又有桐州卫氏一族祭出族中至宝锁妖塔,在各家相助下将剩下的妖魔悉数封印镇压在锁妖塔下。这才有了后来凡人的昌盛。”
“不错,”凌太虚深邃的目光落在归元阵上,“锁灵阵是妖魔彻底衰落的开始,只可惜,成也锁灵阵,败也锁灵阵。凡人起来了,妖魔稀少了,与此同时,修仙界也一日不如一日了。”
“这些年来,一直没少过心怀不满的修士意图复苏灵气,打破锁灵阵。可即便锁妖塔被毁,锁灵阵也逐渐年久失效,修仙界的灵气也恢复不了从前的景况。”
崔含真低着头,他已经完全猜到屠善究竟要做什么了。
“归元阵当年被人提出时也不过只是一介猜想,不曾想她竟然真能照着猜想复刻出来。”
凌太虚也随之赞叹道:“不仅复刻,还绘制得尤其漂亮。”
“这山海之间何其辽阔,更没有玉宇琼楼遮挡,灵气本该是最充沛的。却因为这阵法,竟一丝一毫都不见。”
“实在令人望洋兴叹,自愧弗如啊!”
她忍不住夸屠善果然是当年横空出世的鬼才。
“只可惜,再惊才绝艳的天才也有迟暮的一天。”凌太虚说着这话时笑容仍旧不变。她神态自若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望向前方幽暗的阴影,而后笑容一点点加深。
“你说是吧,屠善?”
“……”
压抑的平静后,一个人不紧不慢踩着自己的影子一点点露出了自己的脸。她薄薄的眼皮压在眼珠上,眼睛只看向凌太虚一个人,仿佛只有她配自己瞥上一眼似的。
“闯空门可不是你们名门正派该干的事。”
屠善陡然笑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曾经只轻飘飘一下就随手抹了山楹脖子的铁片又霎时间出现在了几人眼前,且已然近在咫尺。
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当啷”一声。
“趁人之危倒确实是你干得出来的。”
言笑晏晏中,凌太虚隔着自己左手紧握的刀身望向了屠善。随后,她霍然推出压在指腹下的整柄刀,唰地拦在屠善面前。
“看见了吗?那里鲜红的草就是崔含真所求的药材,趁我还能拦住一时半刻,赶紧把这里的都薅光了去,一根都不要给她留。”
当着屠善的面,凌太虚就这么直白地用一只空着的手给她们指了指方向,神色间尽是云淡风轻的镇定。
“你还是跟从前一样,为了药材不要命。”
屠善顿时哼笑着越发凌厉地攻上去,时不时再使出法术唰唰朝崔含真打去。她脸上不见任何慎重严肃,甚至还带着笑,手下的招数却一次比一次狠辣。
“早说了,像你这样的,和那些修士呆在一起是埋没了你,不如跟着我干。”
“跟着你干,有什么好处?”凌太虚也笑对道。
“至少——”
她猛地拍出一掌,直看着凌太虚被迫后退数步,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现在不用死。”
……
归元阵静静地运转着,把所有外泄的灵气全部吸收进去,而后储蓄在阵眼,只待某一日如破了洞的口袋陡然把吞食进去的灵气都吐出来。
猛然暴涨的灵气会迅速催生无数妖魔,甚至是凡人的灵根。
薛鸣玉慢慢把目光从归元阵上收回,然后在屠善和崔含真交手之际猝然喊道:“姑姑!”
几乎是刹那间,屠善施法的手指有一瞬的停滞,但也仅仅一瞬。她动作太快了,于是这瞬间的停滞便也只像是个错觉。
可这点停滞已经足以让崔含真赫然抽剑挥去。
或许是之前闭关又突破了的缘故,他倒是没有像山楹那样一个回合就落败,甚至能和凌太虚联手隐隐有压制住屠善的趋势。
直到崔含真终于对归元阵挥剑相向——
屠善骤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气,逼得崔含真都不得不吐了口血。他下意识按住心口的手些许颤抖,面上神色凝重,似乎忽然察觉到什么。
可不等他作出反应,薛鸣玉一剑把他甩向归元阵,自己却瞬间放出一场熊熊烈火。
凌太虚立即疾呼:“我的药材!”
崔含真则面容肃穆地挥剑向归元阵。
唯独屠善深深看了她一眼,似有所觉般望向药草,然后是崔含真。
大概红莲火生来就是要除妖的,一感应到屠善的存在,就仿佛生出灵智般疯狂地扑上去。与此同时,凌太虚的刀气也如汹涌的海潮层层叠叠打去,压得屠善没有喘息之机。
屠善正要扭头向崔含真,耳边突然响起薛鸣玉的声音:“姑姑!我是不是有颗和顾贞吉一样的心?”
她眼神微变。
然后听见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再回头时,无数道裂缝自归元阵中心散开,而后猝然崩塌。
眼见着归元阵塌陷,凌太虚顿时甩出一只摇铃,那摇铃转眼间变得巨大无比,接着沉重地向屠善猛然压下去。屠善急急后退,趁着她后退的功夫,凌太虚已经带着另两人飞出了地面。
三人跳上飞舟之时,屠善已经追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