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在跟我过不去吗?
——下午刚刚说它踩爆了我的雷点,现在又要对我最重视的孩子下手了吗?
那个瞬间我只恨世界没有自主意识,不能被毒打一顿。炭治郎的倒下唤醒了我的理智。我感应了一下无一郎那边,看到他正在父母的坟墓前沉默地坐着,而山顶上的小木屋里,时透有一郎正在咚咚咚的切菜。
银杏树是时透兄弟的精神世界的一部分,而那座山正是时透家所在的地方。当初扛着无一郎下山的时候,我并没有看到路边有类似的土堆,所以那两座梦中的坟墓大概是恢复的记忆的具现化。
等他见到屋子里的时透有一郎,就该想起自己真正的哥哥了吧。这些天没有我这个干扰项在旁边,他恢复记忆的速度加快了不少……至少比我预想中的快。
我有些措手不及,但不多,盖因这一天早晚会来,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知道自己喊了一年的哥哥是个冒牌货,一般人会有什么反应?是自觉被愚弄了而愤怒,还是因为感情受到伤害而悲哀,还是怀疑我的目的而戒备敌视,甚至厌恶憎恨?
爱之深,恨之切嘛。无一郎是个好孩子,本性也柔软,但感情这回事谁能说得清?
迷失人性的时候我能随心所欲地说出“汝弟弟吾养之”的混账话,清醒过来却不由从时透兄弟的角度考虑问题。归根到底还是我做错了事,所以无一郎要怎样都好,无视也好敌视也罢,都是我应得的。
话说得这么洒脱,但我其实还有些不舍。
跟我以前遇到的人不一样,跟炭治郎也不一样,无一郎弱小又柔软,失忆后更是跟白纸一样纯洁。我照顾他起居,操心他训练,教导他待人接物外出常识穿衣打扮……把从别人身上得到的,统统用到他身上。
作为兄长,父亲,朋友,老师。
我把无一郎当作弱小时候的我自己,却也不是一点真心都没有。
所以在炭治郎的身体中醒来的时候,我看着他蹙眉不安的样子,怀着这就是最后一次的想法碰了碰他的脸。
——睡吧。
我一动不动,无声的在心里安慰他。
——做完这场梦,就没事了。
然后用那只鬼最擅长的方式回敬回去。
……
无一郎主动呼唤我,是今晚第三件令我感到意外的事。
我还以为他短时间内都不想看到我了。
看到他抱着膝盖坐在水上,我差一点就过去安慰他了。但理智很清醒,冷静地质问我说,你确定这样不会起到反作用吗?
所以最后,我只是把一条发带推过去,既不靠近,又送了他很喜欢的东西——如果他不会因为我而迁怒那些东西的话。
然后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眶红红的,明明拧着眉头咬着牙,却稀里哗啦的流了一脸眼泪。
我听到他说:
“你究竟……是谁?”
“……”
我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漫长的生命里,我有一大半时间都在与人密谋。走一看十、揣测别人已经成了我的本能,刻印在骨子里,所以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我都习惯根据对方的目的来调整自己接下来出口的话。
但无一郎的目的是什么?
我看着他,他倔强地看着我。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顺从本心,报上了最简短的名词:“野凉。”
我移开目光,不敢看他:“我的名字。”
“……我曾经听到过一次,在柱合会议上,他们提到了‘凉君’,”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是你吗?”
“……是。”
“所以他们早就知道了,只有我不知道。”
“……”
“……”
“抱歉,”我不敢看他,“是我要求他们对你隐瞒,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我听不懂,”无一郎说,“我听不懂,太长了,哥哥。”
我听到了理智发出的果然如此的嘲笑声。
被讨厌了。这是肯定的。现在他才刚刚恢复记忆,还处在混乱阶段,所以还会主动找我提问。等这个阶段过去,该来的才会来吧。
“你现在听不懂,那就能听懂之后再找我要解释,”我攥紧手里的伞柄,逼迫自己说下去,“我会尽快把你哥哥还给你,你可以在蝶屋等待不死川把他带回去……”
“我才不等!我要亲自去……”
“那就问问炭治郎,他知道我要去哪儿。”
我也想再看他一眼。
“我在那里等你。”
但不是现在。
我回到炭治郎那边,用最快的速度问完话,请求他帮忙看顾一下无一郎,就立刻逃走了。
离开之前,炭治郎还在担心我,犹犹豫豫地问是无一郎受伤了吗?为什么闻起来这么伤心?
“是我做错了事情,没有关系,”我拍拍他脑袋,笑不出来,“放心吧,炭治郎。”
不会有事的。
……
醒来以后,我第一反应是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但右手被蛇神压麻了,左手的幻术也没能维持,这一抬落了空,落差感令人窒息。
我屏住气,不想露出端倪,但右边的身体已经贴了过来,在深夜中泛着凉意:“你怎么了?呼吸。”
我不做声,蛇神又动了两下,最后从被褥中挣扎出来,拍拍我的脸:“凉?”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总之他抬手给我做了一套心肺复苏,压得我肋骨都一阵钝痛,肺里的气体也不由自主地跑出去,带动这具身体的呼吸。
我猝不及防,连喘带咳的坐起来,差点被空气呛死。这下什么伤春悲秋都没了,我连忙用幻术检查这具身体的肋骨有没有裂开,咳嗽得几乎想吐。
八岐大蛇在旁边探头探脑,语气可以说是叹为观止:“你是怎么做到睡一觉把自己憋死的?”
“……”
他招手让蛇魔用脑袋顶着送来一杯水,直愣愣地往我嘴里戳,看架势恨不得让我把杯子吃下去。我忧伤到一半又被打断,意识到他今晚是故意的,识时务地放弃了挣扎。
我捧着水,喝了两口,干脆坦白:“我冒充了一个孩子的哥哥。现在他知道了。”
“……”蛇神等了一会儿,期待的表情逐渐消失,“就这?”
我看着他,要不然呢?
“你上次情绪波动这么大,还是决定要践踏这个世界,”蛇神耐心引导,循循善诱,“现在,你连一直维持的术式都崩溃了,告诉本神只是为了一个孩子?”
“……”
唯有默认,我也想不出能从哪里反驳他。
他也意识到了我的默认,顿时也“……”。
我们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他才认输了似的抬起手,把水杯拿给蛇魔,又把被子兜头扔到我头上。
“睡觉吧,人类的身体需要休息。”他的声音从右边转到左边,被子被踩得塌陷下去的声音很轻,又突然加重,伴随着的是一股不小的推力。
他大概是在我脑袋边坐下了。
“本神在这里看着,如果你再窒息就叫醒你,”他嘀嘀咕咕,“果然不管过了多久,人类还是一样的脆弱。”
我反驳他:“才没有。”
“你有心思跟本神吵嘴,不如好好想想要怎么解释。如果本神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人,你猜他们会怎样。”
我恼火起来:“你就非得添这回乱吗?”
他又哼哼的笑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在水里动了手脚,很快我的意识就模糊了。最后的印象里,好像又听到他说了一声“睡吧”。
也好像没有。
梦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我安心地睡到天亮。
……
醒来立刻收拾东西上路。
小葵奇怪我为什么这么着急,但还是来放了不少东西。我想说用不着,只是短短几天而已,转念一想又收下了。
我用不到,不一定别人用不到,还是先备下为好。
目的地是炭治郎家附近的那座山,以实弥的脚程,现在应该已经到驿站了,只等我去汇合。
童磨的进度会慢一点,因为他在本州那边……不过以鬼的脚程,用幻术加持日夜赶路的话,也不会慢多少。
最慢的应该是我,毕竟距离也最远……虽然也可以用幻术,但人类身体的承受度终究不如鬼,短距离爆发一下还可以,长途奔驰的话,结束后会肌肉崩坏也说不定。
八岐大蛇的蛇魔倒是可以用来骑坐。
我看了一眼正对杯子嘶嘶嘶的蛇魔,犹豫一下还是放弃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感觉你在想失礼的事。”八岐说。
“没有,”我低头否认,继续打包,“我只是在想……以不死川的性格,不会先跟童磨打起来吧?”
“那是谁?”
“鬼杀队的风柱,以及……一个刚入门的阴阳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