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抿了抿嘴,没接那片树叶,反而把刀上的萝卜片抹下来塞到他手里:“不可以有下次了,夏天天黑得快,以后必须更早回来。”
“哦。”
无一郎知道哥哥总是会担心很多,也比自己聪明很多,而且这次确实是自己犯了错。他不敢挑衅正在气头上的哥哥,就乖巧地应了一声,跟在哥哥后面看他挥刀切萝卜。
那块薄薄的萝卜片几口就吃完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一块没什么味道的生萝卜,他却越吃越难过,吃到最后一口时还默默地看了好久,然后才塞进嘴里。
哥哥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这么饿吗?饿了还不赶紧回来吃饭。”
然后手起刀落,砍了大半个萝卜直接塞进无一郎嘴里。
无一郎:“……”
无一郎嚼嚼嚼,想说自己其实不饿,生大根也没什么好吃的,但看着哥哥的背影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们沉默着待了一会儿,期间屋子里只有切菜吃菜的声音,直到萝卜吃完。
无一郎为难地接过哥哥投喂的第二块萝卜,他吃不下了,但又不想拒绝,就捧在手里直愣愣地说话:“今天好热啊。”
“都说是夏天了,晚上开着门窗睡吧。”
“不会进来虫子吗?”
“可以挂点驱虫的药草。”
“可是,”无一郎没来由的觉得惶恐,“万一进来别的东西呢?”
刀剁在菜板上,发出很大的声响。无一郎瞳孔缩了一下,身体却紧绷绷的,本能似的没表现出退缩。
“你想说什么?”哥哥发出的声音没变,但就是越来越陌生,伴着菜刀剁空的咚咚声、越来越暗的太阳光和不知道哪里传来的野兽嚎叫,让无一郎心脏都缩了起来。
“你就不想听话是不是?!就是觉得那个女人比哥哥可信吗?!你忘了父亲是怎么死的,以为自己能比他好到哪里去吗?!做好人是没有好报的!我就说那个女人是看你好骗蛊惑你,你果然上当了!”
菜刀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重,哥哥的咆哮声也越来越高,尖利得几乎不像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无一郎眼睛酸涩,不知哪里来的悲痛和愤怒无穷无尽地涌上心头,他几乎咬牙切齿了,却仍不知自己为什么视线模糊。
而哥哥越咆哮越生气,最后终于露出了狰狞面目,回首就将菜刀向他劈来!
无一郎如坠冰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想难道是自己太笨了才惹得哥哥这么生气吗……但眼底一热,忽然听到了陌生却熟悉的声音。
【我们无一郎是最有天分的孩子!】
【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那是握着糖袋子、含着笑容将乌鸦双手放到自己头顶上的人影,在路人和灯火的映衬下虚幻如在梦中,却连那薄荷色眼底的爱纵都清晰可见。
【要遭天谴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承受吧……】
【无一郎的无……是无限的无。】
已经泛起黑雾的视野中,身下积了一大片血泊的哥哥倒在地上,已经看不见、听不见了,弥留时却还在向佛祖祈求弟弟平安无事……
祈求时透无一郎平安无事。
……
那是什么?
是失去的记忆吗?是什么时候的事?是在哪里发生的,真的不是另一场噩梦吗?
不加掩饰的偏爱与看似严厉的担忧交错闪现,无一郎不明白怎么会这样,他的哥哥明明没有事,为什么回忆却总是要出现这个场景?
他的哥哥明明没有出事!
出事的是时透无一郎才对!
【其实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醒那天听到的话。
【眼睛?很快就会好的,无一郎不用担心。】
那段总是在担忧着的日子。
难道哥哥其实也受了伤,只是没有自己记忆中的严重吗?是自己记错了吗?
【佛祖啊,我请求你……】
可失去至亲的感觉如此冰冷,以至于面前这不知名怪物的面目都变得可亲。
“无论如何,那才是我的哥哥。”无一郎轻声说,世界随着他的声音安静下来,变成了“哥哥”的怪物凶神恶煞,他却一点都不害怕了。
“而你只是一个,梦中的幻影。”
他想起来了。
这里只是一场梦。
他现在应该在车站附近的旅店里,和炭治郎兄妹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他们想要坐车去鬼杀队的本部,因为炭治郎很担心自己的家人,他就提议带他们去蝶屋看看。
狭雾山的培育师是个很好的前辈,虽然不记得叫什么名字了,本来还担心他们的安全,但知道自己是柱后就松口同意,还帮炭治郎做了那个装着祢豆子的箱子。
而再往前,*他来到狭雾山,是特意来寻找炭治郎。因为想了解鬼,尤其是不一样的鬼,所以在询问主公之后,他接受主公的建议,来找炭治郎和他变成了鬼的妹妹祢豆子。
再再往前,他为什么想了解鬼?
明月下,屋檐上,蝴蝶羽织的少女站在他身边,非常惊讶地说:“哎呀,有一郎君竟然没跟你说吗?我们接下来要分开行动了。”
“他要去探寻鬼那一边了,因为情况不明,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回来。”
她还在微笑,说着“偶尔也要离开哥哥学会自己生活了”“这是有一郎君跟我说的原话哦”之类的话。哥哥也确实离开了,只留下身体在蝶屋沉睡,甚至连一条消息都没传回来。
应该是没有危险的,因为他那么厉害,比自己见过的所有人和鬼都厉害。但他为什么连消息都没有?鬼的世界跟人类的有什么不一样,为什么不想一想还留在这里的我呢?
所以时透无一郎找到了炭治郎。
所以他做了一场梦,想起了时透有一郎曾经那样严厉,想起了那么多血是怎样喷溅出来又凝固在自己的眼前,想起了黑雾中听到的祈祷声。
可他不懂……他不明白……他好好的哥哥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呢?如果这是真的,那后来那个曾经对自己耐心教导百般爱护的人又是谁啊?!
他从鬼杀队的制式腰带上拔|出了日轮刀,刀光闪过,怪物和梦境一起破碎。
木屋、坟墓和山都化作光点消失,只有银杏树留了下来。天光渐明,他被脚下的潋滟水波晃了眼,低头才看到脚下是镜子般的水面。
大湖边有眼熟的白色的花在风中摇摆。澄净的水面上飘着金色的扇叶。这些叶片曾经在梦中予他警示,此刻却只让他觉得安心。
他依稀知道这里是他的精神世界,记忆还没开始的黑沉的梦中,他就已经来过几次,但那时他并不是一个人。
也没有被记忆愚弄得如此混乱。
“你在这里吗?”
时透无一郎并不抱希望,他头很痛,眼睛也花,手抖得刀都快要拿不住。他先是坐下,而后慢慢缩成一团,抱着膝盖把脸藏了起来。
过去一年的幸福快乐不停闪现,蝶屋的时透有一郎,鬼杀队的时透有一郎,月下的山中的街上的店里的向自己微笑的时透有一郎……那是无可挑剔的所有人都会羡慕的强大又温柔的兄长,跟无能的自己完全不一样。
其中却总是夹杂着时透有一郎浑身染血的样子。
为什么会这样?
他如此依赖爱戴着的兄长是假的吗?
那些爱护和照顾是假的吗?
“我想见你……”
出现啊,出来啊,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告诉他——
哒。
如一滴水落入水面,泛起的涟漪推着一条银杏纹的发带随波而来,伴着白花金叶,一起堆在时透无一郎的脚边。
他抬起头,迷蒙的视野先是看到那件眼熟的薄荷底白槿纹羽织,肩膀处黑色的发尾乖顺垂下,而后是斜搭在肩上的红伞。最后伞面微抬,他看到了那张与自己记忆中完全不同的脸。
但即便如此,即使相貌不同,他也能认出这正是自己喊了一年哥哥的哥哥。
看到出现在那张陌生的脸上的无奈又纵容的表情,时透无一郎更想哭了。
眼泪唰的冲出眼眶,他咬着脸颊里的软肉阻止自己哭出声,已经不再怀有万分之一的侥幸心理:
“——你究竟……是谁?”
第321章 霞云之下
我找炭治郎是为了询问当初他捡到八岐大蛇的位置。
也不用多具体,至少让我知道是那片山里的哪一座。从八岐大蛇的记忆里看当然更方便,但他当时都快被冻冬眠了,记忆里只有铺天盖地的白,连炭治郎的脸都看得模模糊糊。
正巧遇到他们被一只擅长梦境攻击的鬼偷袭,纯粹是个意外。
被告知无一郎也在这里,也被攻击了,是第二个意外。
我在无一郎和炭治郎的精神世界里都留了印记,如果他们遇到生命危险,印记就会被触动,把我直接传送过去。所以当时理论上无一郎是安全的。但从炭治郎口中听到他名字的时候,我还是没有控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