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幅旗帜,南来北往的行人,都在此处系马,来一坛这村野味道的“新丰美酒”,洗涤风尘,暂住歇脚。
酒肆的老板是一对夫妻,女的是个颇有姿色的妇人,生得人高马大,容长脸儿,一双眼睛灼然生辉,男的身材魁梧,长相却丑陋,驼着后背,是个麻子脸。
这几日秦岭官道甚是热闹,一间小小酒肆,整日里挤满了各色江湖人。
三四个剑客模样的汉子,脸膛被西北的风吹得发红,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围着桌子闲谈。
“也不知接的是什么差事,只让我们七月三十赶到黄土岭,却半个字也不肯透露,这一路千里迢迢,真要累煞了我们。”吆喝道,“麻子,再来一坛你们的新丰酒。”
那妇人两手搬着个脏酒坛,咚的放到桌上,汉子不由一愣,抬头看她,道:“这婆娘有把子力气,长得倒是标致。”再低头一看,“呦,可惜了一双大脚,站得家里稳固。”
那几个汉子纷纷笑了起来,妇人却只倒酒,不说话,汉子又道:“这酒是你家自酿的么?”妇人指指喉咙,摇了摇手。
那麻子正忙着端菜,往这边一瞧,赶紧小跑过来,操着一口西北口音,赔笑道:“贱内是个哑巴,从小不会说话,这酒是我们自家酿的,方圆百里之内,算是最佳。”
那汉子大笑道:“是个哑巴,怪不得她生的这般模样,却嫁给你做老婆。”喝了一盏酒,道,“呸,勉强入得口罢了,你这方圆百里荒无人烟,怪不得你敢称最佳,好狡猾的麻子。”
那麻子赔着笑,又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中间一桌叫花子,慢悠悠说道:“你们赶去秦岭会,竟然连去做什么都不知道么?”
那剑客汉子瞧着他们,惊道:“这不是丐帮兄弟么?失敬失敬,丐帮乃江湖第一大派,眼线遍布四海之内,你们可知道些什么?”
那丐帮汉子眼里精光四射,道:“这还不简单?你只想这一阵子江湖纷纷扰扰,都是为了什么?这次聚义,自然与那魔教,与那魔尊有关。”
这一句话非同小可,喝酒吃饭的都抬起头来。
丐帮汉子见大家都不如自己耳目灵通,有些得意,笑道:“魔教前些年出了叛徒,一直霸占着魔教总坛,弄得那魔尊有老巢回不去,不知在哪漂泊修炼,江湖上都道他死了,如今他魔功大成,突破歃血书第六重功法,天下第一,无人能敌——”
另一人骇然道:“那岂不是要大开杀戒!”
丐帮汉子道:“我们丐帮传来消息,你们只知道惧怕魔尊,其实那叛徒才是可恶,这些年魔教的杀孽,十件里倒有九件是他犯下,如今魔尊在临安举事,号令残党旧部,八月十五讨伐叛逆,我们侠义道也要聚集,在秦岭黄土岭,助他一臂之力!”
那剑客汉子道:“那可好笑了,我们与魔教势不两立,如何助他?到时见到魔教,我们杀还是不杀?如此荒唐,谁竟在中间促成这件事?”
丐帮那汉子一笑,道:“现放着知道内情的不问,你倒是问我。”说着眼珠子一滚,拿眼角望着角落里的几位昆仑派人士,道:“几位仙家道长,你们可知道些什么?”
那剑客汉子赶忙道:“问他们做什么,他们昆仑有个叛逃弟子,与魔教混在一起,师门也不干净。”
丐帮汉子道:“你这消息可落后的多了,你说的那小子姓林,却是个豪杰,千里送回少林心法,独闯泰山派好不威风,抓出正道叛徒周誉青,为武林除了一害!”
那剑客汉子皱眉道:“我怎么听说他不是为了咱们侠义道?他与那魔尊交好,魔尊一怒之下放火烧了泰山派,也是为了救他。”
那几个昆仑弟子再听不下去,站起来道:“你们知道什么!”
昆仑仙长气质出尘,声如水击碎玉,这么一站,把那纷扬扬的江湖人都比了下去,怒道:“我林师兄虽漂泊在外,却与我师尊一直有书信往来,我师尊答应,只要他帮助降服了魔尊,就允他重回师门,他说了一个消息——”
众人再顾不得吃喝,齐齐道:“如何?”
那昆仑弟子道:“魔尊练功走火入魔,早已性命垂危,他自知不久于人世,只好放手一搏,其实这次正邪两道共讨红莲,全是我师兄一手促成,到时我们在黄土岗设下埋伏,将魔尊一伙魔教信众,一网打尽!”
这个消息非同小可,那剑客汉子道:“此话当真?”
昆仑弟子道:“这还能有假?那魔尊在临安雪庐聚集信众,约定八月十五赶至秦岭,我们正道七月三十便已在岭上集结,以逸待劳,假装助阵,待魔尊赶来,我们便将他们一举拿下!可怜那魔尊,还以为我们真要帮他——”
他只是微笑,师门多日受辱,终于要一雪前耻,在场豪杰也都佩服,那丐帮汉子面子上挂不住,就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那魔尊我知道,当年也是叱诧风云的一号人物,露面虽不多,但从不失手,他又怎会听你师兄的话?”
那几个昆仑弟子暧昧大笑,道:“我那林师兄呀,生的比天仙还俊,为人孤高自傲,我们都猜哪家小姐能得他的青眼,却不料,不料啊,魔尊对他的情谊,比海还深,其中滋味,你这臭叫花子可不懂了——”
另有个拿铁刺的精瘦老者,捋了捋胡须,道:“这不可能,我认识几个□□里的兄弟,与魔教有所往来,说是那魔尊精神大好,前些日子宴请群豪,好不慷慨!”
昆仑弟子笑得更大声,道:“你也被他骗了!我林师兄忍辱负重,终于探明虚实——前些日子,雪庐关起门来,心腹们整夜整夜闭门不出,一位姓梅的神医,天天焦头烂额,我师兄亲眼看到魔尊走火入魔,浑身是血,疯癫发狂,已经奄奄一息,那些教众们前去探望,全被赶了出来,这是多大的事情?梅大夫却让他们保守秘密,过了没几天,雪庐就广发聚义帖,召集从前教众,共商讨伐事宜,而就在七月初七的酒宴上,魔尊连半夜都没撑下去,便让人搀扶着悄悄离席,他可是最好酒、最爱玩的一个人,这岂不古怪?”
众人一开始还有些犹豫,听他把魔教的事说的那样详细,那样笃定,魔教一向行踪隐秘,从不与正派往来,这些事若非是有内应,武林正道如何能知晓?
都纷纷赞道:“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昆仑派少侠深明大义,以身犯险!那我们可得保守秘密,绝不能让魔教探子知道——”
那昆仑弟子道:“那些魔教人士天真幼稚,是最傻最蠢的一群人,魔尊的爪牙如今全在临安雪庐,做着一统天下的春秋大梦,又怎能跑出来探听虚实?”
众人哄堂大笑,都道:“喝酒!喝酒!”
那麻子不好意思的从柜台后绕出来,行礼道:“各位好汉,小店今日所有酒菜都已售罄,诸位若是喜爱咱店里的吃食,请明日再来吧!”
众人正喝到兴头上,听他如此说,都道:“扫兴,扫兴,我们都要赶路,一住便走,谁明日里还来!”
那麻子赶紧打躬作揖赔不是:“我们这儿偏僻,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只这两天,店里的存货可全都卖光啦!沾各位大爷的光,这两天挣了不少,嘿嘿,嘿嘿——”
那些个豪杰见他猥琐佝偻,挣了几个小钱,喜得满脸褶子,都哈哈大笑,道:“快再去备上些菜吧,往后人更多呢!怕是你这美貌老婆,高兴的夜夜与你亲热!”
那麻子搓着手道:“沾各位大爷的光!”
江湖汉子们三人一帮,五人一组的走了,最后一桌却总也不动,是几个沉默寡言的黑衣人士,只用筷子默默拨弄着剩菜。
那麻子又上前欠身,道:“几位爷,我们打烊啦!”
那妇人提着抹布站着一边,垂首等着收拾,那几个人却冷冰冰的只是打量他们,一名黑衣人突然笑道:“好俊的一位大姐,虽然生的高大,这张脸蛋却又白又香,招人稀罕!”
说完一把摸了上去,妇人气的脸皮通红,一边躲,一边呜呜摇头,那麻子赶紧过来,连道:“大爷恕罪,大爷恕罪!”又用力扯过那妇人,高擎起手,作势一巴掌抽在她脸上,“人家给了那么多酒资银子,摸你一下怎么了,掉块肉么?还不给几位大爷赔礼!”
妇人眼里噙着泪,受了莫大的委屈,那几个黑衣人都笑起来,连道:“这两口子好窝囊,算了吧,倒像我们欺负这乡野蠢妇——”
第151章 去病之一
几人接连起身,又议论了几句圣教、陌尘君的话,渐渐走远了。
那麻子栓上了门板,将脸上的面具一摘,连忙去找那妇人,急道:“故渊,你生气了么?你生气,你打我一顿出气,千万别不理我——”
那妇人转过脸来,卸下头巾,摘下耳饰,擦去脸上脂粉,竟是极清俊的一名男子,见他那“丈夫”腰不驼了,脸不麻了,明明是冷峻高华的相貌,慌手慌脚的只是道歉,轻轻一笑,道:“不疼的,你忍得,我忍不得?偏你这人满肚子的鬼主意,叫我扮成这幅模样,整日里让人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