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道:“不急,这间客栈想必也有古怪。”
他在房里翻翻找找,林故渊站定不动,兀自观察,发现房间陈设虽旧,墙上却有一幅相当大的工笔画,临摹的是唐代画家周昉的仕女图,笔触华美,技巧高超,与这间客栈的简朴陈设格格不入。
画上一位侍女衣裙位置,有些污渍。
林故渊轻轻一努嘴:“在这里。”
谢离咧嘴笑道:“我家小娘子好机智。”
谢离待要去按那侍女衣裙,林故渊忽然按住他的手,有些担忧地瞧他胸口,问他:“这客栈有鬼,怕里面又有埋伏,万一冲突起来,你的旧伤,可打得么?”
谢离淡淡道:“收拾个老婆娘,没什么问题。”
林故渊听他这么说,心里更是没底,因谢离这人一向飞扬恣意,与人打斗逞强争勇,越是强敌在前越是兴奋,鲜少见他如此谦逊,他手搭谢离脉搏,仍觉得真气虚浮凝滞,知道还是不好,便道:“梅大夫说了,你旧伤未愈,暂不能动用内力,一会我出手,你量力而行,万万不可勉强。”又叹道,“改日我们再找其他大夫看看。”
谢离笑道:“好,如今我要拖累你照顾了。”林故渊心里一动,握一握他的手,道:“我不准别人伤你分毫,你放心。”
说着按动机关,咔哒一声,那画向旁移开,显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二人再不犹豫,举着灯火,猫腰钻进去。
地道很窄,青砖砌地,一道黑咕隆咚的石梯一直通往深处,又拐过一道弯,那下面居然藏着个地牢。
四周墙壁镶嵌灯奴,火光重重,地牢的铁栅栏打开,慧念方丈、菩桓、另有两位不认识的沙弥师父,都被捆得结结实实,不省人事,扔在里头。
慧念颈侧插着三根银针,一个小小女孩子,爬在他身上,笨手笨脚的往身上摸,喃喃自语:“在哪,到底在哪?”
她全神贯注,没提防身后追兵,林故渊心中急躁,慧念方丈与他打过两次交道,为人胸襟宽广,处事公正,言谈中对他颇为照顾欣赏,林故渊极敬他为人,眸光一寒,按剑便要出手。
谢离突然笑道:“连老和尚、中和尚、小和尚都不放过,你这老太婆骚的得很了,你再往里摸摸,怕摸得这群秃头引动凡心,争着娶你过门。”
那女童吓了一大跳:“你是谁!”
“一位老朋友。”谢离道,“把心法放回去,饶你一条性命。”
那女童半分纯真之色都没有了,两道乱眉拧在一起,一脸纵横交错的纹路,阴森恐怖,眼放凶光,明明是稚女外貌,却有一副老妪的表情,当真是骇人至极,她嘿嘿冷笑:“你是魔尊的人,你也要这心法续命!”
谢离大笑:“是他的人不假,可这心法是块火炭,你白送给我我都不要,还是留给老秃驴吧。”说着瞥向林故渊,倒像是请赏似的。
那女童冷笑:“好,那你也别想走。”
林故渊回头一看,三个鬼气森森的人,站在地道里。
他心中一凉,何时来的?好轻的功夫,竟是无声无息。
“没办法了,打吧。”谢离道,“少侠,拖累你了。”
“又跟我客气。”林故渊微微一笑,长剑倏然出手,刹那之间杀招已至,一剑封第一人身上十一处要穴,那人从后腰摸出一口短刃,还未出手,林故渊刷刷三剑连出,一剑戳穿他手腕,一剑虚刺他胸口,待他格挡,旋身飞起一脚,将他的短刀踢飞出去,瞬间又已变招,剑尖斜刺入他右腹,那人惊恐不语,一声没吭便倒地气绝。
林故渊冷冷道:“太慢。”
那女童大惊:“你是什么人!”
林故渊抽剑回身,在狭窄的地牢里腾挪游走,身形轻灵飘逸,到处是衣动残影,到处是明晃晃的剑影,却不知何处为实,何处是虚,他心里记挂谢离,只想速战速决,比平日里出手更加很辣,瞬息间扑到第二人身边,只见白光一闪,他已穿掠而过,手指点住那人檀中穴,同时绕至他身后,长剑往他颈项一横,献血嗤嗤直冒。
那人瞪大双目,喷了满地的血,倒了下去。
林故渊轻飘飘落地,回头盯住第三个人。他连杀两人,那人竟毫不畏惧,桀桀阴笑,举掌杀来,林故渊提剑再刺,转身一脚扫他脑袋,被他矮身避过,第二次杀招已至,他凌空直冲,一剑分作十五种变招,料定那人再无可逃,不料那人怪叫一声,如蝙蝠腾空,啦啦啦避开剑锋,从高处拧身扑来,表情极是狰狞古怪,像要喝人血吃人肉一般。
林故渊皱眉,瞬间伏地掠过,贴地旋身,剑尖自下而上又是杀招,那女童喉咙里咔咔直响,大喝一声,也冲林故渊扑来,林故渊一时没料到他们以二对一,长剑挡那婆娘,左边露出空档,蝙蝠怪人一掌击来,林故渊登时变招,一剑将他手掌刺个对穿,噗嗤一声,只觉滔滔内力竟从他残掌沿剑涌入,震的虎口酸麻,半边身子发冷发僵。
谢离喝道:“当心!老太婆牙上有毒,贼男人内功有毒!”
林故渊目光凛然,疾步跃入二人当中,转身呈鼎立之势,以一敌二,一剑攻男人下盘,却将腾腾内力灌注剑身,瞬息之间回剑刺向那女童。
朔风剑精致纤长,寒如秋水,发招变招极是灵动,那女童身有残疾,躲过一招,手一动,一把银针嗖嗖打来,林故渊冷笑一声,长剑在手里翻转舞动,叮叮咚咚,尽数挡开,刷的一剑作势刺那男子,却虚晃一下,斜斜朝女童突刺,她正龇牙咧嘴迎面扑来,不偏不倚撞在剑上,一剑穿胸而过。
谢离喝一声:“好!”那男人阴阴大笑,鬼魅般从左侧冒出,满手是血,并不发招,却猛地弹向林故渊剑身,那剑在女童胸口尚未抽出,顿时一股巨震传来,林故渊暗道不好,死死握住剑柄,男人二指夹剑,扯着那女童尸体,只听铛啷啷连声脆响,朔风剑折成三截,落在地上。
林故渊变了脸色,心道,好强的内力!朔风以昆仑寒铁锻造,竟被人徒手折了,他第一次遭此强敌,只觉这人功力不亚于当日藏经阁崔左使,那人身法飘忽,飞来飞去,一双残破手掌,掌风再至,一掌更比一掌快,林故渊长发飞扬,绕回躲闪,以指作剑戳他咽喉,明明击中,奈何指力有限,竟杀不了他。
那人乘势再来一掌,正打林故渊胁下的空档,谢离白着脸从旁跃出,一掌与他相拍,顿时气浪翻滚,震得牢顶灰尘簌簌洒落,林故渊跟上一拳,也用了歃血术功法,邪煞内力尽数打入贼人背心,那人吐出一大口血,不肯就死,怪啸着冲天而起,双拳一起打来,林故渊再去拔剑,哪里有剑?
仓促间向后疾退,左右躲避那人掌风,谢离低喝:“现放着一把剑,不会用么!”
林故渊心念如电,腾空跃起,转身从背后抽出那包裹严实的掌门问天剑,内力迸发,包裹布匹凌空炸开,林故渊手持一口寒光熠熠的银龙弯剑,撕开重重气浪,一连三招,横削直刺,那剑削铁如泥,冷如寒冰,与明生心法相呼应,发招如漫天大雪一般,贼人再看不见他身法,只见一双寒冰般的眸子杀到跟前,一阵剧痛,长剑穿心。
林故渊落地,轻轻调息,看也不看他,奔向谢离:“你怎样?”
谢离嘴唇发青,脸色发白,低声道:“那一掌毒性甚强,快,帮我封住经脉。”
林故渊道:“好,你坐下。”
二人盘膝坐下,林故渊双掌推入他后背,只觉一股又冰又刺的真气从他体内反击,急忙运力,但明生心法也是寒冰一脉,谢离脸上青气更重,牙齿打颤,林故渊心道不好,便要停手。
谢离却道:“无碍,你只管冲破,我撑得住,追兵马上就到,赶紧助这几个和尚出去,别让心法落在恶徒手里。”
说完吐出一口黑血。
第154章 去病之四
林故渊惊慌失措,道:“不行,再这样下去毒出来了,你五脏六腑要冻僵了。”
正慌乱无助,突然从背后抵上一双肉掌,林故渊惊地要跳起来,背后却传来一股极其洪大的真气,暖如烈阳,汹涌澎湃,却温顺有力,极度舒适熨帖,将他身上寒气尽数化去。
“是谁?”林故渊待要回头,慧念方丈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坚定有力:“少年,你的内功不合适,让开。”
林故渊惊喜道:“大师!”
他立即起身,慧念随机盘膝坐下,双掌推谢离后背,股股真气全力灌注,谢离头上冒汗,再吐几大口黑血,长舒一口气,平复下来。
二人都知道慧念方丈救命,齐齐站起来作揖:“师父,多谢。”
慧念起身回了一礼,笑道:“若老衲没猜错,看你们这身手,听你们声音语气,咱们认识。”
二人再不敢遮掩,三两下把伪装除去,慧念先认出林故渊,又看了看谢离,他虽没见过谢离真容,但二人在江湖闹了个天翻地覆,谁人不知?慧念微微笑道:“不错,果然是你们,你们两个孩子今日来救老衲,义气的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