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卖菜的小贩也围着看热闹,小声提醒:“师父你是外地来的吧,你别管他们,这人牙子到处诓骗那些个走投无路的穷人家,说给他们女儿找个好出路,其实都卖去各地作了歌女娼妓,他们背后有股势力,大得很,千万别得罪了他们。”
菩桓道:“我们少林门人,何惧那甚么势力,可怜这女孩子,家里可有别人依托?”那小女孩一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家人都死光了,剩个爹爹,生性好赌,输了钱就打我,再活不下去,就把我卖了,求求您买了我吧,我给您当丫头,当苦力,当牛当狗,我感激您恩德——”
那女孩说罢撩开衣袖裤管,竟全是累累伤痕,新伤旧伤,她又瘦弱不堪,一双眼睛极是清亮,众人呀的一声,纷纷道:“好可怜。”却谁也不敢上前。
林故渊也有些不忍,但又隐隐觉得不对,便冷眼观望,并不上前。
只见菩桓掏出些散碎银子,硬拍到那人牙子手里,道:“这女孩儿我买了,你不要卖给别人。”人牙子倒没说什么,那几个打手模样的壮汉吼道:“你这和尚好不讲理,谈好了的买卖,岂容你横插一杠?我们又如何与主家交待?”一个个逼近菩桓,甚是嚣张。
人牙子也赔笑脸:“这位大师父,你若是喜欢女孩子,我再寻一个卖你便是,这孩子人家定下了,我若一女卖二主,人家定不饶我。”
“罪过,罪过。”菩桓低头念一句佛号,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那汉子再不多话,恶狠狠地上手扯那女孩儿头发,女孩子痛得大哭,菩桓双眼精光四射,忽显怒相,一掌拍向那汉子,汉子不防备,被少林掌法一掌拍在地上,与他一起来的汉子们叽哩哇啦几声,也一哄而上,但哪里是少林武僧的对手?菩桓轻巧避过,一掌一个,尽数打翻,这几掌只用了不到二成功力,那几个汉子已是不敌,但见这和尚武功如此高强,知道是惹不起他,都站起来,气呼呼地站在一旁。
菩桓又掏出一锭银子,恭恭敬敬赠予领头的汉子,赔礼道:“小僧冒昧了,只是这女孩子实在可怜,这些银钱,几位拿去喝茶。”
那几个汉子不敢再惹他,又见银钱实在是多,只好道:“好好,既然你喜欢,归了你便是。”见好就收,纷纷散去。
菩桓又慈眉善目的问那女孩儿姓名,年龄,怕她再被掳去,便牵了女孩儿的手,慢慢离去。
林故渊对谢离道:“可看出什么古怪?”他见谢离笑容诡秘,知道又有怪事,便道:“别藏着了,快说快说。”谢离道:“你现在好沉得住气。”林故渊叹道:“被你坑了这么多次,看也看会了,菩桓在此地现身,又恰好碰上这卖女孩的惨剧,大和尚慈悲为怀,不会袖手旁观,这倒像是专等着他似的。”
谢离笑道:“少爷聪明,一点就透,可惜眼力还是不济。”林故渊道:“哪里不济?”谢离道:“那可不是小女孩子,是个侏儒,大家都叫她‘老婆娘’,出手狠辣,凶恶无匹,要论她年纪,怕是比我还大。”
林故渊啊了一声,又问:“刚才那人牙子、打手——”谢离阴阴一笑:“连那卖菜小贩,皆是令里的人。”他睨着林故渊:“你知道了我们这么多事,若不给我做老婆,我可不能留你。”
林故渊懒得与他分辩,心中一凛:“糟了,菩桓在此,慧念方丈想必也在不远处,难道说——”
谢离压低声音:“劫取心法一事后,少林寺对那菩提心法一定严加看管,此番会盟,慧念方丈肯亲自出马,藏匿心法最安全的地方,不是藏经阁,正是在慧念那老秃驴身上,这重道理,红莲自然明白。”他见林故渊忧心忡忡,道:“你先别急,老婆娘身有残疾,武力不济,总是要先骗取别人信任,再伺机用阴毒招数下手,我派人跟着他们,先去他们栖身地方探探虚实,咱们再露面。”
林故渊道:“这里也有你眼线?”谢离叹道:“这些年浪迹萍踪,输的精光上算,要说攒下了什么,只剩人心罢了。”
林故渊道:“这话说得却有大智慧,善恶是非,天命成败,皆在人心二字。”谢离盯着他,微微笑着,并不说话,脸色却惨白无比,林故渊看他似是气息不畅,皱起眉头,问他:“胸口又痛了吗?养了一个多月了,这伤怎么总也不见好。”
待要像往常一样为他揉一揉,但眼下身处市井,耳目众多,他扮作一年轻少爷,若与仆从过分亲近,自是不像样子,便只拿眼看他,露出重重忧虑。
谢离淡淡道:“虽靠孟焦保住了性命,但那反噬邪力伤及了根本,怕还是脱不了的要当个短命鬼,我也不知能陪你多久,只好将这些江湖法子早早教给你,若有一天我不在了——”
林故渊骇然:“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他低下头,强忍泪水,轻道,“待这一切了结,我去求一求师尊,总有办法的。”
谢离这一阵子与他情投意合,见他常伴左右,为天邪令的事悬心奔走,总以为林故渊是跟定了自己,整日里喜气洋洋,乍然听他提起师尊,心里大为不悦,冷冷道:“你还是想回去,是不是?”
林故渊也是一愣,心道:他说的好轻巧,我若不回去,难道以后要住在这秦岭地宫,真的当个堂主?那些个混乱不羁之人如何与之相处?我师门养我二十年,我未曾回报万一,还惹来这些麻烦,我想回去,又有什么错?
是了,他为我倾尽所有,我这颗心,这副身子自然也归属于他,可让我从此背弃师门,忘记师恩,此生再不提一句,却万死不能。
这么一想,立即敛去悲伤,忍下泪水,说道:“是啊,我又不像人家,一个师父教出来的,从小与你一起长大,自然是情投意合,没有正邪隔阂,也不闹着要回师门,还能与你一起作恶取乐,只可惜人家要的是你性命,只有我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每日吃不下睡不着的记挂着你。”
说罢大步就走了,谢离没想到他拿这一出说事,在心里默念完了完了,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一辈子都落人话柄,连忙追上去,一迭声道:“少爷,祖宗,不要生气了——小时候的事怎么做得了数,我又说错话了,你回来,我解释给你听——”
二人回了客栈,谢离兀自是心肝、宝贝的混叫一通,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好容易才哄好了,林故渊帮他传功疗伤,缓缓往他体内灌注真气,打通周身筋脉,感觉谢离体内气息运行如常,终于暂放了心。
二人又在一起亲昵嬉闹一番,互诉衷肠,相偎相依,真如一对野鸳鸯,感情比先前更好,缠绵到了日头西落,外墙下突然响起了眼线的信号声。
二人急匆匆从榻上起来,各自穿衣踏履,林故渊忙着系衣带,望向谢离精壮的裸背,臊的脸通红,只觉得日子过到现在已是不要脸了,就算师门要他,他也不好意思回,待穿戴整齐,接到了一个消息,那菩桓牵着老婆娘,往城中的另一家客栈投宿。
二人再不敢耽搁,一路飞檐走壁摸过去,又在附近埋伏了到半夜,始终不见有甚动静,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对,再不掩饰行迹,悄悄从墙根下潜入进去。
进了客栈,二人便按照探子嘱咐,往那西厢房摸去,原来少林门人崇尚简朴,并不去住那二楼的天字号客房,只定了后院西北角的三间僻静厢房,房门紧闭,窗纸漆黑一片,不闻一点人声。
二人彼此使个眼色,将窗纸捅个小洞,顿时闻见一股甜腻腻、软乎乎的香气倾泻而出,谢离轻道:“迷烟,闭气。”林故渊点头,心里愈急,道:“要快去救慧念方丈和菩桓大和尚。”
他一脚踢开房门,闪身进去,只见房里陈设一切如常,却空无一人。
再看另外两间厢房,也是同等情状。
点亮一盏油灯,见那桌上摆着些小孩子喜欢的糕点吃食,糖葫芦,风车玩具。
第153章 去病之三
另有一套茶具,拿起来一闻,无甚气味,水尚微温,谢离摇摇头,道:“这老婆娘用毒是一把好手,她的毒无色无味,真正厉害的在这水里,一杯下去,十二个时辰以内,使不出半点内力,我曾玩笑与她试过一次,连我都迷糊了三四个时辰,浑身瘫软,不住呕吐,像喝醉了酒一般。”
又道,“她还有另一重手段,叫封穴银针,用极细小的银针打入各处要穴,入肉极深,初时无感,耽搁的越久越痛,越用内力逼针,越是痛若蚀骨,银针随经络游走,若发现的晚了,银针进入五脏,一辈子就是废人了。”
谢离问林故渊借来头上银簪,朝杯中一点,果然簪头浮上一层黑气。
林故渊恨道:“无耻下流!若论单打独斗,世上没几个人是慧念方丈的对手,可若论用阴鄙手段设局下毒,正道比你们可差的远了。”
谢离只是笑,怕又与他争执,也不说别的话,林故渊道:“奇怪,他们去了哪里?那侏儒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个女童身子,几位师父筋骨结实,份量极沉,咱们埋伏了这么久,不见他们出入客栈,难道飞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