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唐媛这会儿除了陪她哭,也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羡之绝不是那种恶趣味的人,会拿“假死”当噱头,戏弄季沐子。
所以他说要死了,至少在他的主观意识里,是真的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生命尽头。
况且此时季沐子哭得肝肠寸断,唐媛听着,都感觉自己的心跟着碎成了齑粉。
若是换作沈羡之,凭他对季沐子的一贯珍视程度,怕是即使只剩下一丝说话力气,都不会忍心将仍在通话中的手机弃置一旁。
任凭她悲恸绝望的哭声愈演愈烈,他却充耳不闻。
不过当贺云昇接到她们的电话匆匆赶来,虽然很大程度是为了安抚两个女孩儿濒临崩溃的情绪,却还是提出事情未必没有转机。
贺云昇的劝慰并非毫无根据。
“阿羡身体弱,一旦情绪波动强烈,会诱发心悸或窒息,所以对比常人,他更易进入类似假死的休克状态,同样会让他出现濒死感,产生他要死了的错觉。”
这样的情况,作为过去五年里,数次把沈羡之从鬼门关生拉硬拽回来的“续命专员”,贺云昇无疑不是第一次面对。
沈羡之的体质弱,每个月总要病上一两回,说不准哪次就会特别凶险。
恰逢季节更替或者一不小心给自己摔重了,腿上积累的伤病还会复发,随随便便就会因为身体的抗炎反应,高烧到将近四十度。
甚至心情不好时,他也会动辄数日想不起吃饭,生生把自己饿到凉……
毫不夸张地说,沈羡之这五年间作过的死,几乎能一个人演完五部《死神来了》。
最近的一次,便是他与季沐子重逢后不久。
因为心意被李湛点破,季沐子索性直球告白,逼得他也没办法继续装糊涂,不得不直面这段感情。
结果一言不合就没能压住身体和心里的双重邪火。
一气之下把腿正疼的自己丢进浴室里浇凉水澡,最后一头栽倒在冷硬的瓷砖地上,给自己在额头上开了个得缝十三针的口子。
贺云昇嘴上说着这些往事,试图宽慰面前两个哭个不停的女孩儿,自己却也心急如焚。
因为在赶来之前,他就先被一位追随沈羡之多年,也对其忠心耿耿的白手套堵上了门。
白手套没有过多言语,只将一个小型密码箱递到他面前,密码盘上的数字已经拨好,正是季沐子的生日。
贺云昇按下开关,箱盖弹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是厚厚一叠已经签署好的合约文件。
期限从一年到五年不等,内容更是包罗万象。
顶级时装周的走秀邀约,各类奢侈品牌的宣传代言,知名时尚杂志的封面拍摄……保守估计,这些时尚资源的价值,十位数不止。
沈羡之此举,分明就是在托孤。
他为自己策划好了终局,于是在自我了结之前,尽他所能,又为季沐子最后铺了五年的路。
白手套告诉贺云昇,这是需要他接手的第一件东西,后续还会有。
俨然表明沈羡之已经算无遗策地做完了所有安排,而他只需按照沈羡之规划好的步骤行事,一切便会如预设般运转,导向那个沈羡之心中最好的结局。
彼时的贺云昇闻言,阴翳顷刻笼罩眉宇。
紧接着又听白手套补充。
“对了,沈先生还强调,季小姐不喜欢也不适合演戏,因此以后无论出于资源交换还是人情往来,都不可以再叫她做违背心意的事。”
总之文件箱里的资源虽然个个顶级,但被沈羡之搜罗来送给季沐子,也并非是要她全盘接收。
否则别说五年,就是季沐子不眠不休地连轴转十五年,二十五年,都不可能接完。
无非是给她提供足够广阔的选择空间而已。
他不便与她一个个确认,索性就把未来五年内所有可能令她感兴趣的项目通通拿到手。
她大可以随心挑选,然后只挑其中最合心意的接。
如果说前面那番话还算得上一本正经地托孤,那么后面一通更为细致的嘱咐,明显是掺杂了些个人埋怨的。
怪贺云昇前段时间筛选不精,给季沐子应下那档惹她落泪的电影客串。
沈羡之不讲理起来也是真不讲理,明知季沐子伤心的根源是被他说了分手,却执意将季沐子会哭归咎于见了骆茈,又听骆茈和关峻桓夫妇说了不该说的话。
纯纯的恶人先告状,贺云昇完全能够料想到,如果沈羡之这次真的死成,那么他这一箱承载着“好意”的合约,绝对会被季沐子一张不落地烧给他泄愤。
想到这里,贺云昇一片沉郁的视线,到底落在了汽车后座的季沐子身上。
只见她仍然保持着刚刚上车时的姿势,微垂着眼睫蜷在唐媛身边,叫车窗外昏黄的路灯光线一打,艳丽面庞上满满都是泪痕。
贺云昇喉结微动,还是没将沈羡之的这些复杂算计和盘托出,只启唇,声音低沉地认下疏忽:“抱歉,我没想到阿羡这次会把一切做得这么绝这么急。”
事情骤然失控到如此地步,着实也出乎了贺云昇的意料。
毕竟沈羡之尚且留着沈家人一口气在,最近一段时间也没有什么特别过激的动向。
不然贺云昇才不会将寻找保姆,还原真相放在更高的优先级,满心以为只要赶在沈羡之做出极端举动前处理好这些,就可令其勒马,踏踏实实被季沐子追回。
可他如今再细细回想起来,只觉这一切像极了沈羡之精心布置给他的障眼法。
正如白手套所言,这箱合约只是开始,后续还会有沈羡之的其他安排接踵而至。
不出意外,这所谓的安排就是要他按部就班地为所有事件收尾。
沈羡之是故意的,故意将很多事情都做到了百分之九十九。
借以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麻痹他和季沐子,让他们误以为经历了对沈家人的肃清,他已经将积压的情绪发泄了大半。
只要再耐心等一等,他就会“乖乖”听他们的话,回到季沐子身边。
沈羡之笃定,即便贺云昇再怎么恼火他的欺骗和算计,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不瞑目,不去代为完成那剩下的,决定全盘成败的百分之一。
夜色如墨,贺云昇将失魂落魄的季沐子和同样忧心忡忡的唐媛带回了自己的私宅。
手中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拨出,时间也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这样整整五个小时过去,直到凌晨三点,听筒里依旧没有传来任何具备价值的线索。
一无所获。
沈羡之将整个计划制定得太周全太严密了,而他留给贺云昇的破局时间,又太短太仓促了。
他甚至还选了深夜到凌晨的这段时间,来作为引爆整件事的起始点。
让贺云昇纵使想要倾贺家之力,地毯式搜索整个帝京,也只能徒劳地等到天亮。
届时一切早已尘埃落定,而他怕是也凉得不能更透了。
难道真的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季沐子纤薄的身子不住打着颤,泪水如珠,簌簌滚落,几乎哭得整个人都恍惚了。
隐隐约约,她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变得冰凉,无边的绝望铺天盖地,不知不觉,就吸走了她的全部体温。
意识迷蒙间,她又想起了那句沈母写在笔记本上的话,感恩她和沈羡之遇到了彼此。
她想,她的确该因为遇到沈羡之而感恩。
毕竟是沈羡之,在她最狼狈无助的时候挺身而出,帮她解了围。
后续又耗费三年心血,用足了温柔和耐心,将她从昔日的自卑少女,教养成了如今艳杀四方的新晋超模。
可是遇到她,真的不是沈羡之人生中的又一遭劫难吗?
他的妈妈再也没机会知道,他真的没有死于那场惨烈的人祸,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地狱边缘挣扎回来的他,现在却因为爱上了她,又为她死掉了。
这么看来,是不是不再有重逢,让故事戛然而止于六年前的分别,才是对他们二人而言最好的结局?
没有重逢,就没有后来的相爱。
虽然她的青春会永远留有遗憾,虽然他的人生会依然在阴霾中踌躇,但至少她能怀揣着他的馈赠前行,而他和旺财相依为命,也可以活得更加长久一些。
季沐子纤长浓密的眼睫一下一下地眨,剔透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坠,无论她如何用手背擦,都擦不尽心底汹涌肆虐的悲伤。
“……沐沐?沐沐!”直到唐媛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般灌入耳中,季沐子才堪堪被唤回了神。
唐媛叫她的名字,显然之前已经唤了好多声,只不过沉浸在悲痛中的她浑浑噩噩,令唐媛不得不将音量提高了好几次。
唐媛的眼眶也红着,将自己手中嗡嗡震动的手机递到她面前,屏幕上的来电提醒界面,是季霖兮的名字在不断闪烁。
“沐沐,是霖老大,你的手机……还通着话,没挂断……他大概是找不到你,才打到我这里来了。”
季沐子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竟一直紧握着那部打给沈羡之的手机。
仿佛溺水者不愿放过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固执地不肯挂断,只因心底尚存一丝渺茫的妄想。
/:.
万一电话那头再次传来微弱的声息,她绝不能错过任何一点可能存在的变数。
季沐子此刻实在被抽空了气力,泪意汹涌的眼底混沌成一片,无法再去应付其他人了,便无力地摇了摇头,轻轻推开了唐媛擎着手机的手。
她将自己更深地蜷缩进宽阔的黑皮沙发里,泪水决堤,哭得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怎么也停不下来。
唐媛看着她这副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也心酸得无可奈何。
数秒过去,唐媛只得又抬起头,与不远处沉默伫立的贺云昇交换了一个眼神。
贺云昇同样眉头紧锁,英挺的脸上写满了沉痛,唐媛便吸了一口气,一边抬脚朝贺云昇的方向走去,一边用拇指在屏幕上右滑,接通了季霖兮的来电。
唐媛开口,音质呜哝:“霖老大,我们这边出了些事,情况很复杂,你先别多问,我这会儿……真没心思组织语言,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清楚。”
电话那头的季霖兮闻言,似乎也愣了一下,半晌才道:“媛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姐夫让我姐她爸给捅了,不是我俩共同的爸,是她亲爸,吴胜彪。”
哈?
这……又是什么情况?!
眼下突如其来的消息实在过于魔幻。
唐媛瞬间瞪大了圆眼睛,下意识抬起一只手,紧紧揪住了身旁贺云昇的衣角,另一只手则指尖哆嗦着,触开了通话的公放选项。
下一秒,季霖兮那偏清灵的少年声线就在整个办公书房传开。
“我们这边的情况也比较复杂,我长这么大,作文没有一次超过二十分,所以组织语言的能力也有限,我尽量把事情说明白,你尽量听。”
简而言之,是被逼至绝路的沈家人不知怎么得知了吴胜彪的存在,于是决定手段用老,这次雇佣了吴胜彪去处理沈羡之,出价三百万。
吴胜彪正愁还不上赌博欠下的高利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再加上本就与沈羡之有过旧怨,便想都没想,一口地应下了这桩要命的买卖。
可他就是个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的地痞混混。
当白刃捅进沈羡之的身体,再带着刺目的猩红抽出,眼见沈羡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表情更是平静得可怕,吴胜彪自己反倒先吓破了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