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预订酒店的任务交给了余都。
在旅行之前,田晴已经颇有先见之明地预料到了余都大概率会缺席很多团体活动,大手一挥,将她发配去订酒店,让她自己保证自己休眠区域的环境质量。
本来,今天望雀是要和薛向笛在五街口见面,然后一同前往高铁站的。
可临时出了意外。
昨天下午,薛向笛收到阿姨消息:
他的生理上的父亲,薛信鸿,回来了。
彼时薛向笛才回了老城区两天,正坐在王记帮着看一会儿店,一边翻着账本一边期待着翌日的旅行,那头阿姨从阁楼上下来,轻巧飘过来这句话:
“你爸下午回来。”
薛向笛撑着脑袋,眼睛盯着数字,脑子还在神游:“哦。”
王画楚多看了薛向笛一眼。
薛向笛似有所感,抬眸和王画楚对视。
“你爸,薛信鸿,下午从外地回来。”
“……”
薛向笛眨眨眼。
然后“蹭”的一下从前台站起来,吓了店里顾客一跳。
“什么?!”
薛信鸿的公司开在外地,薛向笛一直知道。
自从他母亲生他难产去世过后,薛信鸿仿佛就讨厌上了他母亲去世的这个城市,缓冲了几年后,毅然决然选择去外地发展。
而就在缓冲的这几年,他和王画楚结了婚。初期两人相互付出相互利用了一段时间,待到各自稳定后,便不再多联系。
薛信鸿也彻底断了和家乡的联系,在外地开了公司,越做越大。现如今,叫一声“薛总”“薛老板”也不为过。
这些薛向笛都不是很清楚。
他只知道他生理上的这位父亲很有钱,一年比以一年有钱。从前一个月给他三位数,后来四位数,再后来,可能是心情好了,五位数五位数的给。
薛向笛一分没花。
高考过后他去新办理了一张银行卡,把原来卡上薛信鸿打给他的钱和王画楚打给他的钱分开彻彻底底算了一遍,分别存进两张卡里。
薛信鸿给他的钱,他用阿姨给他的全部补齐了,一分不少。
“他的公司,我有股份,每年还有分红。”昨天,王画楚一气儿把有关薛信鸿的事告诉了他,并以此做结。
薛向笛闻言表情一变,被王画楚按下。
“你是不是猜到我把分红给你了?”女人笑眯眯的,“不想要是不是?这么想和他划清界限啊?”
薛向笛抿抿唇,坐回台前,垂眸不语。
他愿意跟阿姨有牵扯,愿意用她的钱,愿意以后给她更多的钱回报她,但要是这之间掺杂上了薛信鸿,他心里就不舒服。
王画楚从旁边绕进来,坐在前台另一条板凳上,看着薛向笛扫码收银,从试吃盘里叉起一块蛋糕塞进薛向笛嘴里。
“好吃吗?”
薛向笛眼眸微微张大,嘴巴嚼了嚼,接着点头。
“这个月做的新品,明天出去带点?”
薛向笛咽下那一块小蛋糕,奶香甘甜充斥口腔,人也跟着平静下来。
“好。”
“缺钱了就告诉我,我给你打。”
“……好。”
然后他被王画楚薅了把脑袋。
“该干什么干什么,你早就成年了,管他薛信鸿干什么?”王画楚站起身,指尖按在柜台上敲啊敲,薛向笛知道这是她烦躁时的小动作,“分红是我个人的财产,和我烘焙店赚的钱没区别,其他我和他的那些合作啊交易啊更是与你无关,别操空心。”
“他来也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跟你通知一声。”
薛向笛抬头,目露疑惑,甚至还有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警惕。
王画楚把用过的牙签投进柜台下面的垃圾桶,语气淡淡:
“他来跟我离婚。”
薛向笛心跳漏了一拍。
*
早年的王画楚,风华正茂,意气风发,比现在多了一分年轻人才有的锐气。
在办公室当了几年白领,甚觉无趣,念头一起,便辞职专心学了门喜欢的技术。
薛信鸿作为她的老同学,在她最为困难时出钱帮过她一把。
后来她开了王记,盈利了,回了薛信鸿一大笔钱,在他妻子怀孕时送去过礼物,帮忙拍过视频。
又过了几年,王画楚在店门口见到了风尘仆仆的薛信鸿。
那个时候,他的日子很糟糕。
妻子亡故,工作不顺,存款所剩无几,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需要照顾。
王画楚只借了他钱。
但两人之间的交流没有断。
几年后,两人结了婚。
没有什么别的原因,只不过同辈人都结了婚,他们刚好一个alpha一个omega,事业工作之间有牵扯,结婚是个当下来说很合适的选择。
很适合各取所需。
王画楚没有兴趣体会薛信鸿的爱恨遗憾,对她来说,他只是一个还不错的老同学,她走投无路时他不计回报拉过她一把,她觉得他心地不坏。
但这不代表她喜欢他。
他还有太多缺点,传统,懦弱,自我,一大堆alpha会有的缺点,他都有。
和他结婚后,某一天,他突然问她要不要标记。也许是想到自己现在新结了婚,可以重新经营一段崭新的婚姻,可以对新的婚姻负责。
王画楚当时打量了他半晌,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
气氛瞬间沉默下来。
薛向笛当时两岁,出生证明上只有一个临时填上去的乳名。
隔天,薛信鸿给自己儿子取了大名,又回到了之前沉浸在妻子去世的阴影中的状态。
王画楚懒得管。
直到薛向笛十三岁时,她从衣柜里找到烧得浑浑噩噩的小孩。
小孩五官里藏着母亲的影子,缓慢抬头时,她看见他满面的泪痕,平静到异常的表情,还有那双无法掩饰脆弱与恐惧的眼睛。
孔雀蓝色的眼睛。
和他妈妈一模一样。
王画楚登时心脏一紧。
她想起早年,那个女人还在世的时候,总是笑着,眼睛弯着,浑身写满了幸福。
但十三年后,她的孩子一个人躲在陈旧的衣柜里,躲在带着灰尘味道的厚衣服中,空气中飘荡着樟脑丸刺骨的香味,混杂着极其浓郁沉重的酸苦,像是自己给自己找好了坟墓。
王画楚屏着呼吸,拉上了小孩的手。
而后慢慢减少了与薛信鸿的联系。
小孩越长越像他的母亲,而王画楚与薛信鸿越来越无话可说。
她从不与小孩讲他的母亲,也不讲父亲,讲也只说坏话,让他别跟他爸学。
某次小孩问她,薛信鸿是不是真的那样爱他的母亲,爱到因为他的出生而厌恶他,王画楚扯了扯唇角。
“他跟你说的?”
小孩垂眸,轻声:“……我看到的。”
也是,放养了人家十几年,看不到才怪。
“他不是。”
王画楚正在做蛋糕,顺手就往小孩嘴里塞了颗草莓,再帮他抹去嘴角的奶油,结果越抹越花。
“养小孩很费心力的,他只是不想负责任。”
见抹不干净,她就不抹了,又捏了颗草莓,蘸了更多的奶油,继续投喂小孩。
“甜吗?”
小孩懵懵懂懂点头。
王画楚把最后半块草莓稳稳放在蛋糕顶端。
草莓在顶上围了一圈,像是一朵盛开的花。
“给你的,吃吧。”
王画楚捏起勺子,挖了一块带了草莓和奶油的蛋糕胚,喂给他。
“新品,帮我尝尝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小孩茫然地嚼了嚼,一下子笑得特别甜。
“好好吃。”
青蓝的眼睛弯弯的,洋溢着欢欣与幸福。
这才是这双眼睛该有的样子。
第63章
王画楚要离婚。
听闻了这个消息之后,薛向笛一中午没有平静下来。
他在王记待得坐立不安,心里一面想着逃避,离开这里,去找望雀,或者别的什么朋友,总之不要待在这里;另一面又想着,他要留下来,他不能留阿姨一个人待着。
说不清楚什么原因,明明王画楚大了他两轮多,都是妈妈辈的人了,不会出什么事。
但他就是安心不了。
可能潜意识里,他早就把薛信鸿当成了一个无恶不做罪无可恕的大恶人,一个各种伤感病痛的传染源,离得远还好,一旦距离近了,就会感染上脏东西。
像是平静的高原山湖投入了一块石头,往日的沉静霎时被打破搅碎,沉淀在湖底的层层沙土散开荡起,浑浊了整片清池。
坐在前台,薛向笛对着来来往往的客人机械性地展露笑容,扫码结账全靠这么多年帮工形成的肌肉记忆才没出错。
等一波客人离开,他又像失去了阳光的太阳花似地立马蔫下来,安安静静猫在前台那儿小块地方当蘑菇,不注意都看不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