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循环过后,王画楚就把他赶到阁楼上去了。
“睡觉去,上面空调开着,小客厅那沙发上有毯子。”
她给出了一个不错的建议。
但薛向笛没有采纳。
上了阁楼,按照店长大人的吩咐窝在沙发上,他却没有半分困意。
脑袋里乱糟糟的,思绪的飞舞一刻没有停歇。
明天他就要出门和朋友们旅游了,合该高兴,合该期待,合该兴奋。朋友群里消息不断,叮叮当当,热热闹闹,大家都很高兴。
可他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连带着几乎丧失了和朋友交谈能力。
真倒霉啊。
薛向笛扯了扯嘴角,拉着小毛毯在沙发上翻了个身,面对沙发靠背,将阳光抛在身后。
有点难受。
他长吁一口气,一点点地吐,缓缓地,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体的充盈与空虚。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不过就是阿姨的结婚对象过来一趟,和阿姨离个婚,然后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彻底陌路。仅此而已。
他却在这里兜兜转转,寻思着,纠结着,绕着圈,打着结,回过神来已经找不到出口,把自己弄得格外狼狈。
像个没长大的小朋友。
一会儿害怕见到那个人,一会儿害怕他们离婚之后他与阿姨再无瓜葛…归根究底,他只是不想与薛信鸿有牵扯而已。
他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能力完全掌控自己的未来,当原本计划好的路线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打乱时,迷茫与恐慌便理所当然地找上他。
窗外,小阳台上阳光愈发热烈,晒蔫了一众绿植。
薛向笛起身,把那些经不住暴晒的盆栽挪回小客厅,顺便给自己找点事干,不要一直胡思乱想。
天气愈发闷热。
*
该来的还是会来。
下午三点,王记迎来了久违的客人。
男人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瞧着倒是人模狗样。
王画楚本想把人带到咖啡店谈事情,但后者开口就问了薛向笛。
“你什么意思?”
王画楚还算和善的表情一刹那冷了下来。
薛信鸿见状愣了愣,扯出一个讲和的笑容,眉目间带着些许似遗憾似受伤的神情。
“我只是想见见他,看看他过得好不好。”他说着,放轻了声音,“小笛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不是?”
“这些年我忙于工作,疏忽了对他的关照,多谢画楚你关心照顾他。”
“但我绝对没有弃他不顾的意思。你问问小笛,我每个月都有给他打钱,生怕他不够用。”
王画楚礼貌笑笑。
“小笛和朋友出门旅游了,不在家。”她一点儿也不客气,“你这回过来是来谈我俩的事的吧?别扯上小孩子。我俩之间也没什么财务纠纷,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赶紧了结。”
“最近暑期店里忙,我也没空招待你,不好意思哈。”
薛信鸿眼眸睁了睁,欲言又止:“他不在?”
王画楚提上手机身份证:“不然呢?他还等着你?”
薛信鸿笑了下:“你给我他现在的手机号。”
王画楚皱眉:“我为什么要给你?”
“至少现在,你还是他的妈妈。”薛信鸿依旧笑着,仿佛旧日的一切已然成风,吹过便消散,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我是他的爸爸,知道他的手机号不是应该的吗?”
“他可不叫我妈。”王画楚嘴角抽抽,不愿在薛向笛的话题上纠结,“你走不走?再不去民政局下班了。”
薛信鸿沉默了下,正要抬步,忽听旁侧楼梯上传来哒哒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缓慢而清晰。
“阿姨。”
来人对王画楚笑了笑,继而将目光投向那个遥远的、面目陌生的西装男人。
后者同时也在看他。
往日小小一只的小孩子现如今抽条长枝,穿着一身简单的t恤休闲裤站在阶梯上,姿态笔挺端正,脸上除了沉静没有多余的表情,一双眼睛像极了他的亲生母亲。
青蓝的,澄澈的,恍若盛满了世间全部的真心。
薛向笛秉持着基本的礼貌也对男人笑了笑:“你好。找我有事吗?”
他走下来,在王画楚身前一步站定,微微抬眸直视薛信鸿。
*
傍晚,某中餐厅包厢内。
薛信鸿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一样对着薛向笛嘘寒问暖,而后者对答滴水不漏,礼貌得体,饭桌上气氛融洽祥和,却又隐隐约约暗含着一股诡异的平静。
王画楚在一旁默默夹菜,给自己夹,也给薛向笛夹,饶有兴趣看着薛向笛和他爹说话。
明明是亲父子,对话却搞得像是商业会谈。一方略显锋芒穷追猛打,一方铜墙铁壁无懈可击。
直到薛信鸿抛下一个炸弹——
“你跟我回家,以后去我公司实习。”
薛向笛筷子一顿,抬眸:“……我?”
薛信鸿笑着说下去:“你是我儿子,不是你还能有谁?你好好学,以后公司也可以是你的。”
现如今他没了配偶,父母早年亡去,薛向笛就是他的法定第一顺序继承人。
“这段时间还可以报志愿吧?听你刚才说高考考得不错,报了哪所学校?什么专业?别学什么冷门没用的东西,我建议你报……”
薛向笛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什么,玩意儿?
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下意识看向王画楚,在后者的眼中也捕捉到了一丝惊讶,随即了然。
原来如此。
王画楚已经懂了。
薛信鸿此人,传统,懦弱,又自我。
她原以为他们离婚除了关系恶化之外,还有薛信鸿遇见了新的真爱的原因,却没想到对方还真没有什么第二春。
既然没有第二春,那就没有除开薛向笛之外的亲生子女。以这个人的脑回路,薛向笛是他的儿子,那一辈子就是他的儿子,合该继承他的东西,老来为他尽孝。
对于他来说,以往对薛向笛不管不顾又不是出于他的本意,他当年也难,后来情况好了,他不也一直有给薛向笛打钱?
几年下来好几十万呢。
薛向笛可以因为一时的赌气不认他,但闹久了就是不懂事了。
这样的父亲,对于薛向笛来说,好算不上,坏又没有坏到骨子里。
像一块无色无味的黏皮糖,扯不掉,吃起来又味同嚼蜡。
听完了薛信鸿发表的关于薛向笛未来规划浅谈,薛向笛挡在桌下的手已然捏紧,指甲刺入掌心,留下几道红色的月牙。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没有拍桌而起。
他到底有多厚的脸皮,从小忽略他,在他需要长辈帮助教育时无限缺位;又在他长大后,在他不再需要他之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说,你一直都是我的儿子,我永远是你的父亲。
多冒昧啊这个人!
之后的时间,薛向笛全程保持微笑,没有多说什么。薛信鸿抛给他什么话题,他皆敷衍而过。
王画楚主动接过了话头,于是下半场就成了王画楚与薛信鸿的你来我往。
薛向笛埋头吃东西时一直在听两个长辈说话。
王画楚也没把话说死,只是帮着薛向笛推脱,说他年轻,说他未来还长着,说他应该先去到处看看,多经历,多感受。
可能未来见多了,还是觉得自家老爸给的路最好,还是会回家的。王画楚一边笑着跟薛信鸿喝酒,一边按下了薛向笛的杯子。
一顿饭宾主尽欢。
饭馆外,月明星稀。薛向笛站在王画楚身边,看着薛信鸿的车远去,融入车流,消失无踪影。
一大一小两人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走。
几步路后,王画楚幽幽开口:“有话说?”
薛向笛脚步顿了顿,扯出一个笑。
“我不想和他讲那些东西,我对他的公司也没有兴趣。”
“那你刚才怎么什么都没说?”王画楚笑问。
薛向笛摇了摇头:“我没有你处理得好,我相信你。”
王画楚就笑得更灿烂了些。
她是该高兴。
离了婚,撇开了不重要的人,养了好多年的小孩心里有她,天上的星星有一颗算一个,都特别明亮。
“你才十九岁,你还特别年轻,你还没有上大学,还没有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王画楚一个字一个字地讲,语气平缓又缓和,这话和刚才她跟薛信鸿的说辞差不多。
薛向笛侧眸看她。
王画楚眨了眨眼睛,抬手薅了一把薛向笛的头发。
“我还是那句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大人是大人,小孩是小孩。我告诉你这一切,没有阻碍你和薛信鸿见面,因为这些都*是你的权利,你有权知道,可以见他。”
“但剩下的事情都与你无关。我是大人,你是小孩,你做好小孩该做的事就行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