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天生根骨不错, 若是有机会,定要叫他去浮仙门修炼一番。”青峦畅想着未来,哈哈大笑,拍拍宋无疆的胳膊,“要不你去做他义父,哦,干脆收了做徒弟吧,你们仙家可不就爱收收这个捡捡那个。”
宋无疆坦言:“可我并非浮仙门话事的,仙魔还是隔阂太过深重。”
他如愿了,可代价是,青氏魔族近乎全灭。
青峦在最后时刻将孩子托付给宋无疆,告知了他一个秘密。
青氏魂核许是早已感知到族内危机,倾尽全族之力,将希望寄托给了那个方才的孩子。魂核与婴童合二为一,守望着他呱呱落地,呀呀学语。
“这孩子,可有名字?”
“有的。川流不息,百川归海,单名一个川字。”
故而,青川化名清川,在适当的契机后,暗度陈仓,来到浮仙门,成了众人艳羡的老祖爱徒。
清川还记得那时初见宋无疆,他是独自一人来的,在一众打闹抢食的孩童里一眼锁定自己,出口便是。
“臭小子,打架还怪厉害,你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说来也是好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清川只是看中了宋无疆许诺的,赢了就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全然不知在他面前的是何等人物。
短短几年从长老爬到老祖之位,以所创阵法独步天下。
于是清川输了,被困在花里胡哨的阵法里出不来,窝窝囊囊地跟人回了浮仙门,老老实实成了人座下徒。
清川自如潮的记忆中窥见那个近乎被遗忘的爹爹娘亲,自嘲了一下,心说这性子真是一模一样。魔族成仙,仙号为青,说出去得把半数仙家吓个半死。
不过倒也无所谓了。
万花落下,清川在一片倥偬和恍惚中,见一少年乘风而来,蓝衣惹眼,长鞭纷扬。
清川须臾便懂了一切。
万俟怜出手将苏白挽救回来,一切都安然无恙。六色蛊还在苏白心口开着,眼下只剩最后一步,就能完全绽放。
“危机已解,上仙,我来讨要东西。”
六大魂核归一,六色蛊盛放,其可怖的力量只是爆发了一瞬,就被万俟怜一手掐灭。通天路有如雨后彩虹昙花一现,桑末追求一生的造神之路也化作泡影。
“天早就不是天了,仙魔人妖,不能单单靠魂核和结界护着。”
“丛安已率各地妖族镇压魔族暴乱,剩下的路还得你们走。”
六大魂核被粉碎的刹那,天地震颤,躁动不歇。
浮仙门众人拼死抵抗邪魔,就在即将溃败之时,远处爆发一阵滔天魔气。赤氏、白氏、乌氏、黄氏齐力出手,各类招式层出不穷。另一侧大大小小仙门率队而来,以卧佛为中心,顺着地下灵脉重重布阵。
这也许是几百上千年来仙魔第一次如此合作。
反观风舟下,桑末屈辱地跪趴着、呜咽着。
万俟怜淡淡扫了眼,漠然踩碎他的灵核,生生夺去了他堕仙的身份。
“你明明是神,你凭什么……”
“我早就不是了。”
那场大战足足持续了半个月,桑末最终葬送在苏白的扬水剑下,被千刀万剐,被万人唾弃。
苏白双手直颤,涕泗横流。
爹爹娘亲百年前就走了,燕不回也走了,甚至小龙舟也重伤而逝,就连用问仙的愿望也救不回来。
但至少……
他许了个愿望。
希望仙魔和平,世世安好——这个现在已经算实现了吧?蓝氏魔族在蓝析的带领下,全族谢罪,安葬枉死的灵魂,然后为蓝柏立下一个墓碑。碑上所刻篆金字“蓝氏少主蓝柏蓝千金”,静静躺在卧佛,笑看风花。
希望罪人受惩,冤魂往生——据阎罗王所说,他擅自收留了百年来所有故去的灵魂,塞得忘川三途满满当当,挤得地府大殿吵吵嚷嚷。于是后来苏白挤过无数人群,终于在其中,看见苏安和白昭,喜极而泣,嚎啕大哭。
更看见无数个蓝柏和燕不回彼此谈笑,看见白螭龙影奔游高空,看见相悟道人和至恒道人对酌三杯,互诉衷肠……
希望后辈承前志,昂首踏步——苏白接受了相悟道人和至恒道人的心愿,在宋无疆和公孙旦的许可下,独自前往寒阴宗,学习、发扬寒阴一脉,并入浮仙门收作子门。
似乎都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完成呢。
那就许个私心的愿望吧——希望师父父灵体修复,回归本体,再次来到这个世界。
苏白在雪中春守了一天又一天,日日夜夜瞧着那眉眼那鼻唇。
说不定明天就醒来了,届时还能赶得上我成年礼。他想。
苏白在浮仙门看了一季又一季,云卷云舒风雨阴晴变化莫测。
说不定明年就醒来了,我得准备个大惊喜给师父父。他想。
苏白等啊等啊,等到他个子长高了不少,眉眼长开了,棱角分明了,再无少年的气息。等到他窜到大长老之位,手下寒阴一脉门生有了些起色,将苏安所留物什研发造福百姓。
门生常在私底下问:“为何苏长老总是只扎一边辫子?”
有时是阿浣,有时是燕休雨,他们总会答道。
“以前他也是会扎两边的,高马尾,窄衣袖,恣意潇洒,遇人常笑。”
苏白又是一次执行任务路过浮仙门,抽空匆忙回来落了脚,在雪中春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些时候的趣事,手上打扫屋舍的动作不停。
“师父父还记不记得那时小龙舟说,它想长久陪着我们。前阵子师祖把它的龙脊锻造成了守护往生路的信标,还剩下些,就给我造了把防具,样式同您的桃夭伞差不多,我思来想去,决定就叫白螭伞好了。昨日白螭伞可厉害了,用它的时候好像还能听见小龙舟一口一声爹爹……”
“寒阴的门生各个都有能力了,最早收的那批也开始收徒了。休雨说他先前看见个修习寒阴术法的好苗子,这会还在带回来的路上呢。唉你说是不是天意,休雨不善浮仙门术法,却在寒阴术法有造诣……”
“赤明前辈亲自送来了他们酿的酒,这都是第十八坛了,一年一坛,我都给你存着,等你醒了,我们一起喝呀……”
“还有小姨她们重新做了两套祈服,按照我现在的身材做的。师父父,找个时间我们一起穿穿,届时再比比个子,指不定我比你高了!”
他利索地收拾完一切,站在寂静的雪中春,见两片叶被掠过的飞鸟惊落,怔然出神。金阳透过窗户洒落,刚巧跃上他的脚尖。
苏白叹惋,照例悄然上前,在清川眉心落下一个告别吻。
吱呀一声,房门掩上时,他动作倏地顿住。
寒风捎来了各地的喜事,燕雀啁啾,金光璀璨中,有一仙客翩然下凡,恍若隔世,在万籁俱寂中,吐出息来,怜爱世人。
*
浮仙门喜事有三。
其一,清川隔了十八年,终于睁开了眼,力量更胜从前。
其二,苏白搁置了许久的成人礼,终于提上了日程。
其三,二人的私事早就在某次宋无疆醉酒后昭告天下,天下一片哗然,于是白晞借着祈服的名义悄咪咪缝制了两套婚服,刚巧赶在婚事前一月送到了浮仙门。
吵吵闹闹,鸡犬不宁。
清川是这么评价的。
苏白那日索性推掉了所有事宜,卸下所有担子,仿佛回归前世少年时无忧无虑的模样,一口一个师父父,黏黏糊糊,连吃的饭菜都是宋无疆亲自下厨送来的。
“我还是没能看着你长大。”清川叹惋。
清川本以为不过一二日,还能赶着去给苏白庆生,看着他风风光光,一举推翻积攒了百年的不公。
苏白大大咧咧躺在他怀里,自下而上瞧着他的脸,伸手抚过垂落的青丝,好似浑不在意。
“无妨啊,这不是马上成人礼暨婚礼了吗?”
要说不在意还是假的,他在日复一日的守望中逐步偏执,但无人知其心事,独知其行事更加狠辣,只是事后,都会以微笑一掩而过。
他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清川,但他身不由己。
不过都无所谓了。
一切的一切,在清川睁眼的时刻,都烟消云散。什么偏执什么疯癫,全都扔了吧,眼下只需要扮演一个乖乖徒弟就好。
彼时清川当着众人的面问出了他们长久以来的疑问:“为何不扎两边辫子了?”
苏白一笑而过:“因为师父父不喜欢把辫子编到这里呀,所以这边是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