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恒几人站在一旁,看着那场面也是有些不忍直视。
半个时辰过去, 他的伤口终于被缝合好了,陈郎中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得了。”
郑青云一边用帕子给蔺誉擦拭脸上的汗, 一边问他:“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蔺誉微微摇了摇头,扯出一抹笑:“我没事,就是得补补血了。”
陈郎中在盆里洗着手,手上的血把整盆水都染红了。
他冷不丁出声,把几人吓了一跳:“你可不是得补补血?若是那剑上抹了毒,有你小子哭的,这段日子你就别想再拿剑了,上次的伤伤到了骨头,这次的伤伤到了筋脉,你若还想和正常人一样,就老老实实给我养伤。”
说完他就看向郑恒,颇有些吹胡子瞪眼:“我这段时间就在郑府住下了,我这么多年就收了蔺誉这么一个徒弟,可别给我养死喽。”
郑恒讪讪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你快开些药方或者什么啊,你看誉儿都没精神了,你这个郎中到底行不行?”
陈郎中一听这话,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手叉着腰:“嘿你怎么说的?我不行?我医术不行,你去找太医啊!他比我好……”
郑青云突然出声,他略微大声吼了一句:“行了!爹,陈郎中,你们先出去吧,小誉需要休息一会儿,我在这陪陪他。”
被吼的两人都被吓了一跳,他们从未见郑青云红过脸吼过人,如今居然为了蔺誉吼人。
郑恒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自家孩子胳膊肘往外拐的感觉。
他和陈郎中摸了摸鼻子,迅速退出了房间,顺带拉上了两个儿子。
郑晏章跟在郑恒身后,他对于索娄所说的仍然有所顾虑。
郑恒在半道停下了脚步,他看着郑晏章的脸色,不用说就知道他这个大儿子在想什么。
“晏章,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圣上是君,我们是臣,你懂我的意思吗?”郑恒语重心长的说道。
郑晏章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可是,爹,身为一国之君,就可以随意伤人性命吗?为了那几句不着边际的话?”
郑知黎也疑惑,他眼眶中含着泪,替郑恒委屈:“爹,您可是他的至亲好友啊!”
任谁知道自己一家的幸福生活是被十分信赖的圣上差点毁掉后,都会心生怨恨。
郑恒抬手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晏章,知黎,你们还记得吗?”
二人点点头:“记得。”
郑恒微微一笑:“记得就好,好好品味一下吧。你爹我也不是什么愚忠之人,这么多年,我也不是瞎子。”
他转过身哀叹似的摇了摇头。
圣上,您若心存疑虑,大可以对我说出来,若我们消失便可保社稷安稳,我可以带着一家人归隐山间,永世不出。
但是……
您让我寒心了。
一片枯黄的树叶落在郑恒的肩上,颤颤巍巍,郑恒行走间微微摇晃身子,叶子终于支撑不住,从他的衣服上掉落下去。
最后落在泥土上。
郑晏章和郑知黎还站在原地。
郑知黎挠挠头:“大哥,爹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有点想不明白?”
郑晏章无奈拍拍他的后脑勺:“让你好好读书,你非得去练武,你可不要到时候连孙子兵法都看不懂,那可真是要被人笑死了。”
郑知黎羞赫:“大哥!你不帮我解答疑惑就算了,还嘲笑我!”
他说着就气鼓鼓的想走,不过被郑晏章拉住了。
“爹心中有数,他不会让我们陷入绝境,我们要相信他,不是吗?”
郑知黎思索了半天:“大哥,你是不是在哄我呢?我感觉你和青云说话都没有这样。”
郑青云在屋内和观易一起帮着蔺誉脱掉脏了的衣服,沾了血迹,还烂掉了,基本上不能穿了。
衣服被扔在地上,好奇的小满又跑了过来,在那堆衣服上磨爪子。
他们没有注意小满的动作,还是后来小满玩够了,跳到桌子上,观易的视线掠过那堆“不明物体”,最后像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小满好像又在磨爪子。”
最后,那堆衣服真的成了烂布条。
郑青云怒极反笑:“看来以后地上不能放衣服,很容易就招猫了。”
蔺誉笑弯了眉眼。
不过动作又扯到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不得不放慢动作。
“好了,别动来动去的了,万一又碰撞出什么其他的伤口了怎么办?”郑青云轻轻按住蔺誉的肩膀,一点也不允许质疑,“听话。”
蔺誉呆愣愣的就不动了。
郑青云看了看四周,观易在收拾地上的残局,背对着他们,屋内也没有其他人。
他快速俯下身子,在蔺誉唇上啄了一下。
“乖乖养伤。”郑青云轻声道。
蔺誉的脸慢慢红了,他慢慢的点点头,示意自己会好好养伤。
随后,郑青云对观易低语几句,就离开了屋子。
身后,蔺誉因为药物作用缓缓闭上了眼睛,意识消散前,他脑中闪过一丝念头,但还没来得及抓住就陷入了沉睡。
阿承宇在外面等了许久,看见郑青云出来,奇道:“去哪?走这么快?”
郑青云面无表情:“找我爹,进宫面圣。”
阿承宇一惊:“你疯了?你没听到索娄说的话吗?你还敢去宫里?”
郑青云甩开阿承宇拉着他衣摆的手:“我当然知道,但是……世上总要有人去寻求一个真相,不是吗?难道就要我们这样装聋作哑,但是心存芥蒂的互相猜疑下去吗?”
阿承宇语塞,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郑青云眼中闪过一丝痛苦:“索娄的话就像毒种,既然他说出来了,就会在我们心中生根发芽。与其这样君不是君,臣不是臣,等毒种长成参天大树,蚀骨诛心,不如现在就给它剜出来,是生是死,总得有个结果。”
阿承宇咬咬牙,他迟疑道:“可,若有不测,你有没有想过该怎么办?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了结的。”
郑青云脚步飞快,只留下一句话:“总要试过才知道。”
他快速穿过庭院,直奔郑恒书房。
书房内气氛沉重,郑恒负手而立,他站在窗前,看着干净的庭院,背影透露着山雨欲来的沉郁。
“爹!”郑恒匆匆忙忙推开门,“索娄他……”
他还没说完,郑恒就沉声打断了他:“我知道,青云。”
郑青云声音有些颤抖:“爹,难道我们只能做待宰的羔羊吗?只能任由圣上的猜疑落在我们头上,就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的刀一样,任由下一次意外落到我们头上?先是大哥,再是二哥,下一个是谁?爹,娘,小誉,泽兰吗?”
郑恒闭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带着彻底斩断幻想后的决断:“索娄已死,死无对证。如今若是贸然进宫,只会让圣上的猜忌更深一步,在圣上眼中,我们或许还会是心生怨怼、意欲逼宫!这样必死无疑。”
“这不就更坐实了那句预言了吗?”阿承宇焦急的说道。
郑恒的手握紧又松开,他的手指轻敲桌案,发出有节奏的响声:“如何反击?以臣弑君,这是将郑家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我们如今做的,就是等。”
郑青云疑惑,追问:“等?等什么?”
“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让圣上看清,也能让天下人看清的时机!”郑恒眼中寒光一闪,“索娄虽死,但他的话也让我看清了一些事情。圣上他……”他顿了顿,仿佛说出那个称谓都带着千斤重负,“他既如此待我们,不顾往日情分,那我与他君臣之义,至此已绝!”
这句话如同惊雷,彻底斩断了郑恒心中最后一丝对梁晋的君臣情谊。
当年两个在皇宫内一同玩耍的幼小孩童,终究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而今,锋刃相向。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郑晏章和郑知黎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显然听到了最后那句石破天惊之言。
“爹!”两人惊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
郑恒看向三个儿子,目光扫过他们年轻而愤怒的脸庞:“晏章,知黎,我们如今,不是谋逆,是求存!是自保!是为了我们能够获得一线生机!”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即将奔赴沙场的统帅,语速快而有力,又不失力量:“知黎!你立刻持我虎符,密令城外王将军,全军进入最高戒备,封锁要道,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记住,是任何人!包括……圣旨!”
郑知黎浑身一震,瞬间明白了父亲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