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那么全面设卡也困难,何况现在是夜里,走偏僻小路,随时变换方向,拦也拦不住的,如果现在立刻联系协调h市……
“为什么是h市?”年觉明问。
“陈队,还是帮我留意,能设卡的地方全都拦上,先以查酒驾的名义,免得激怒秦武扬伤害人质。我现在立刻去做h市的协调工作。”
虽说暂时不明白为什么,但陈宁深知自己追不上这位李组长的脑子,他果断应了下来,当即就把任务安排了下去。
“h市……h市的哪里?”光知道这一点并不够啊,张怀予抬起眼来看着他,眼里透出来的却不是疑惑。
当李澈承认往h市追踪时,他便已承认许多。
承认一些天马行空的猜想,承认一个天才般的谬误。
“具体地方……我试着问问她。”
第74章 倒叙3
四月一日, h市,天气晴,上午九点五十四分。
长桌另一侧的人接过李澈递过的档案资料, 看了两眼,又随意放在桌面上。
“他算受害人吗?”这人语气虽然淡漠, 眼神却在档案所附的照片上流连了几遍。
“最开始应该不算, 但后来就是了。”李澈直视对方的眼睛, 令此人不得不抬眼与他目光对撞,凛冽凌厉的目光撞上来, 毫无后撤的意思。
“您说对吧?”李澈重新挂上了招牌的无情的笑容,“周和教授。”
“不对。”周和否认了,声音不大, 但是不容置疑。
*
“张怀予, 你家书房里的书看过吗?”
“没怎么看过, 怎么了?”
“那本《中国通史》挺好看的,建议看看。
“啊?”
看着眼前这人眼中真诚的迷茫,周平叹了口气。他的为人处世并没有什么经验, 只觉得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他并不想瞒着张怀予,自然, 也没有什么瞒着的必要,只是一时间想不明白而已。眼下手上那碍事的“眼睛”也消失了,他也花了一夜时间想出来一些“奇怪的可能性”, 有了点思路。于是他领张怀予进了书房, 从书架低层,翻出那部厚重的《中国通史》来。
“这本书,不该这么厚的。”周平说,“我以前也翻过, 但是在书架上看见,我觉得里面似乎夹了东西,鼓得不太正常,所以我就取下来看了。里面另有一部‘史书’。”
这一部“史书”,是一个父亲隐忍的思念与回忆录。
回忆录的主角,她在这屋中的痕迹其实大部分都未被隐藏,只是被好好地整理,封存,无人提起。
这位主角的名字叫周和。
一个孤僻的天才,不知是怎么出生的,因看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同,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要无情许多,无情得让她的父母觉得愕然又无助。最无情最伤了父亲的心的一回,是在她十六岁那一年。那时候她总算舍得花了一点宝贵的时间,愿意抽空从大学回来,踏入一年未入的家门,赶上看了因羊水栓塞死去母亲的最后一面,看了新生的弟弟的第一眼。然后就在母亲的葬礼上宣布,自己在学校里已被选中,加入了保密级别的项目组,等下就要出发。
“去多久?”
“不清楚,但应该十年起。”
“去哪里?”
“保密信息,后面也会随时更换。”
“不能晚几天走吗?”
“不能,机会难得。我是说,百年难遇之变局。”
“好。”
然后女儿扭头就走了。像过去十年间每次离家一样,果断,不回头。
父亲收拾了家里,把关于女儿的一切都收拾好了,像关于妻子的一切一样。他收拾妻子的遗物花费了一个星期,边收拾边流泪。收拾女儿的东西只花了半天,因为没什么可收拾的。所以这半部回忆录里,竟只有老旧被剪了一角的户口本中的一页,足以被冠以神童名义的竞赛奖状一张,新手父母抱着女儿拍摄的全家福一份,还有来自父亲潦草的,写尽了世间情感的纸条若干。
一开始的纸张是很混乱的,十年前的钢笔墨水质量不佳,但可能因为一直压在书里,防氧化做得好,上面潦草的字迹,抒情的涂改尚可辨认。
“她为什么能这么绝情呢?连她的母亲都不多看一眼,她知不知道她从此就没有妈妈了,她一点眼泪都没落!”
“其实啊,嘉嘉,我们的女儿一直是这样的,你总说养了个孩子像没养一样,最初还担心她说话晚,不聪明,却不想她只是不乐意同我们讲话罢了。她总是走在她的路上,我们连想要扶一把也难。我倒也开始钦佩她,她才该是往学问这条路上走的,往没有人性这条路上走的。”
这些纸张上也有被泪晕开些字迹的,不知这位父亲几次在夜里与新生的婴儿一道哭过。
而后过了几张,语气便柔和许多了,一位养了两个孩子的父亲开始反思。
“她说是要十年起的,于是十年间一点信儿也没有。嘉嘉,你的东西,我都收好了,有时会拿出来看看。但是她的东西,她的东西也不多,她的被子,她的书,她唯一喜爱过的那盏台灯,我都替她留着呢,只是她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我去打听了,打听了好多人,他们都说三年两年的,都有人回家看过,回家过年。可她一次也没回来过啊……嘉嘉,你说她还在吗?你若是见到她了,托个梦与我说下罢!到她想起要回来时,她不知还记不记得家在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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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记得,她记得的呢。张怀予想,揩了一点眼角发痒的泪,她一回来便问了地址,父亲,她记得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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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后纸片又更少了,字迹也便更平和些。
“嘉嘉,我每每唤我们儿子名字时,便提醒我想起她来,咱们这个天才的女儿。天才有时真是灾难,于我们庸人而言更是如此。我如今也更老了,老得有时想不起许多,所以也便不常想她回来的事,但只觉得,是否是我们于此人间拖累了她,她只怕比我们想的走得更远些,又或是哪天披着白床单便飞走了。这样也好,你当时想着她的名字,只说是家和万事兴。如今想来,也便是她在时,咱家也算是和过,她离了家,家竟也散了。如今我养着两个小子,心境竟然也大不一样。于是开始想明白,我也不必再在人间牵着她了,让她飞远些吧!我又想,兴许再过个几年,儿子也成年了,我将此事当故事讲给他,让他给自己改个名字罢,他也好我也罢,至此不必再钦佩谁了,儿子是懂事的,不那么聪明也好,又许他的愿景是天下和平呢!嘉嘉,我不知如今这些事说与谁听更好,只好说与你听,只是一个父亲的胡思乱想罢了。”
*
将这回忆录看了,张怀予竟觉得心被填满一样的欣喜,一侧脸,却见周平怔怔地看着他,眼眶是红的。他这样的神色还挺少见的,张怀予分了一点神,却见周平将手伸过来替他轻轻拭去了淌到脸颊上的泪珠。
“我以前没跟你说过,”周平的声音比平时要喑哑些,像是要省出力气把哽咽强压在喉头,“我,没有车祸以前的记忆。没跟你说是觉得,我都不记得的事没必要跟你说,后来想说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我醒来以后,关于过去的一切,都是姐姐告诉我的……只说我从小寄住在亲戚家,那几个亲戚还过来看过我,跟姐姐相似的年龄。我看了他们,只觉得一点印象也没有……虽然对于这里,我也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深深叹息,挂了一点自嘲的笑,“可看了这些,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可能我更不清楚了,不清楚我到底是谁,姐姐和亲戚们,有没有说真话……”他看向张怀予,透着十分的信任,“你认为呢?你觉得我是谁,是周钦和吗,还是同他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哈……”很轻的笑声,超出周平的一切预料。
他想过张怀予可以是呆滞地思考,诧异地反诘,惊喜地追究,懊恼地否认,又或是同样的困惑,却从未想过,他可以畅怀地轻笑出声,随后朗声大笑。
张怀予眼神明亮。
他说:“你知道吗,就在昨天,我想过这个问题。我甚至问了组长一样的问题。结果他反问我,我还在乎吗?”
他的笑容明朗。
“我说,我不在乎了。”他把人揽进怀里,“我只在乎此刻我在意的人就在身边,不在乎他叫什么名字。”
真好。周平想。他本来是个没有过去的人,现下好像忽然找到了一份不知谁人的过去,一时不知喜,不知忧,但原来还有个选项是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