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已往,将来未来。他只需要紧紧拥抱当下的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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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这件事回去可以问问组长。听听他怎么推断,他肯定想得明白。”张怀予将所有纸片又小心地夹好,将一整部厚重的《中国通史》揣上。
听了这话,周平才刚生动许多的神情又迅速宕了机,变得空洞。
他是真不在乎了。周平想。
还能把这个当解谜游戏玩是吧?
第75章 倒叙4
也就是这一天, 通过邮件发送日期的推算与崔景的证词,他们锁定了梁其宗,一时有些欢欣鼓舞, 准备要与秦武扬正面碰上一碰。
“明明这应该是最容易找到‘鬼’的方法,”只有李澈给他们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可他们放弃了周平的视野, 或许, 说明他们真的找到要找的人了。”
然后李澈看着,这组里最年轻却也还算稳重的新组员, 与这组里比自己还要冷漠却也大胆妄为的法医,拿眉眼疯狂无声交流些什么。
哦怎么的,一天没一块儿上班给他们俩憋坏了?
等到金菲去调查梁其宗的情况, 年觉明去做申请调查秦武扬的户籍资料为把秦武扬“请来”警局过几招做准备。
李澈直接了当地问, “你们想问什么?”
他困惑地看着张怀予脸上浮现出“我就说肯定行”的惊喜, 随后此人到他的办公桌上搬起一本大书过来,放到他面前,他一看, 竟然是《中国通史》。随后张怀予便神秘地坐下,原隔了几张椅子的周平也凑近了坐, 像是两个诚心求教的学生。
“组长,刚才不是说,他们可能真找到要找的‘人’了吗?昨天周平他在我家里发现了这个。”张怀予献宝一样将这本书往他面前推了推。
他这话说得流畅自然之至, 仿佛是昨天他的内人在家里打扫卫生发现了他的私房钱一样普世又刺激。
“我觉得, 这个‘人’或许就在这里面。”
这书里可全是人,哪朝哪代的都有,李澈撂了他一眼——但他可不像年觉明那样只看浅薄的表面直接找关联,所以他将书页翻开。
这封皮里边只有半部史书, 被夹在里面的,零碎的,弯曲的纸条给硬生生撑得厚重许多。
李澈把所有纸张翻了一遍,把书合上,抬眸对上两双写满了“您说这是怎么回事呢”的眼睛。
他又将那里边唯一一张全家福照片抽出来看了,年轻的夫妻笑得青涩,大约仅有四五岁的女孩穿着花裙子,嘴角抬也不抬一下,直直地盯着镜头。
“你们怎么想?”
“我想不明白。”周平诚恳地摇头。
“我不在乎。”张怀予坦荡地摇头。
“我认为,仅从将逻辑说通这一角度出发,仍有多种可能性。”
张怀予听了这个开头,当即把李澈的茶杯捧走了,添了些热水回来恭敬地放好。
“那展开说说。”
“比如,从这张照片说起。照片中的女孩年龄尚小,也看不出来与周和教授容貌十分接近。存在这样一种可能——你的养父从未同你提起过的这个女儿,只是恰好也叫周和,与周平的姐姐并非同一人。你看,在这些纸条中,从未提起过女儿周和投身什么方向的研究,而能体现一些学科线索的竞赛奖状,指向的是数学而非物理。”
“但是,组长。当时我和周平去见姐姐,她还问我家地址来着。”
“是,你不妨针对这一点进行推断。依据时间线来看,假设这个女儿就是周和教授,她离家以后从未返回,已有十数年时间,期间她从未联系过自己的父亲,自然也无从得知父亲又收养过一个孩子,又怎么能在第一次见到你,便知道你住在她父亲家里,还向你问地址确认?”
张怀予点点头,这么说确实是,所以当时周和关于地址的一问,可能只是随意问了,方便后续突袭检查一类。
“再者,这几张纸条中体现出来的周和形象,智商超群,人性淡漠,仅重视自己的研究,不重视亲情和家人。据我所知,周和教授对自己的弟弟颇为关心,这一点也对应不上。”
周平连连点头。确实,自从他从车祸后醒来,姐姐百忙之中竟然还来医院里看过他两次,尽管比“亲戚们”来的次数少一些,但出院以后,总是十天半个月打电话关心一下自己的近况,甚至当时还亲自送他回g国的学校办理手续,的确十分关心。
“我认为你们的判断是对的。”李澈将照片插回书页之中,“缺乏实证,故而想不明白;没有意义,故而不在乎。”
所以说,你们到底来问个什么劲呢?
张怀予更加认同了,大点其头,将书拎起来,放回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关注一下现在的案子。等下我们要尝试从秦武扬口中问出更多东西来,我再去确认一下已有的证物、证词等信息。”李澈说着便站起来,转身要出门。
“组长,正好,我也趁现在再‘看’一下凶器与秦朗的东西,也许还会有新发现。”
周平跟上他,出了门,李澈步伐颇快,他赶了几步才跟上来,走过办公室前的长廊,要上楼时,周平才问,“组长,但我还有一个猜想。”
李澈停下脚步,是了,合当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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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猜想足够大胆,足够天马行空。
一个十六岁离家的少年天才,毫不犹豫地踏上了科学的道路,加入了一个保密度极高的项目组。
这个项目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已无从得知,但应该走在物理的前列,大概是想要为空间开辟一种未曾设想的可能性。
仅仅过了一年,甚至更短,项目研究的内容便有了突破性进展,但需要一个人或是一些人,去做先锋。
年少者无畏,所以她去了。所以她十年未能回家,此事虽非她所愿,但她也不在乎。
等她回来时,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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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一个世界,”李澈点头,“能说通,十年间的发展日新月异,沉柯烂斧,当然算换了一个世界。”
“组长,你明白我的意思。”周平知道自己将要说的猜想相当地令人咋舌,直指一个天才般的谬误。
“我是说,一重时空完全平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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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世界里,有许多事情不一样了。
比如人们所听过的传闻,书里写的故事,社会争议的热点,与口口相传的歌。
在那个世界里,她并非百万分之一的天才,故而情感丰富,与父母相处十分融洽和睦。
弟弟出生时,母亲亦并未死于十万分之一的羊水栓塞。一家人和美之极,以至于让姐姐给新生的弟弟取名字时,正值花季的少女说:
“我的人生一直很好,所以我没有什么关于自己的愿望了,唯愿天下和平,万物生长。”
所以新生的孩子不必钦佩什么人,铭记什么过去,就起了一个单字“平”作为名字,以及愿景。
如是十年,甚至更久。
久到也许是什么突发的事件,比如想起夏夜烟火的蝴蝶远渡大海抵达不可能的彼岸,高烧几近昏迷的孩童在朦胧胡乱的视野中看到另外两个自己,车祸时恰好刺入挡在她身前的弟弟心脏附近精密血管间隙中的金属反射出她呆愣的目光。
这才惊醒世界的锚点。
她回来了。带着理论空间中存在过的某个“人”作为实证,带着世界时空的一次微颤,带着所有人懵然无知的命运扰动,带着项目组期待已久的数据与结果,带着兴许在半个世纪以后才可能亮起的一丝曙光。
这样甚至能解释冷漠无人性的天才,为何忽然失却了一些天才的直觉,却增添了与人相处的能力,而且还十分关心自己唯一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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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在我的猜想里,周和仍然是唯一的周和。但我与周钦和,秦朗与崔华,是完全相同的,但来自不同世界的两个人。”
说出一种接近疯狂还没有证据支撑的理论需要勇气,尤其是在李澈的面前。但周平没有被李澈审视的目光压倒——可能他天生失去了一些恐惧,而他并不在乎,因为他失去过更重要的东西。
“对,逻辑只是一种两头的通路,没有清晰成串的实证,那么逻辑里仍有多种可能,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不能判为谬误。”李澈面不改色,终于只是耸了耸肩,继续往楼上走去。
但是,李澈自己也清楚,去除一切不可能,那么唯一剩下的,再不可思议,与真相也最为接近。
何况真的没有实证吗?代偿机制与奇妙的特长者现象,争论不休的认知偏差,dna完全相同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