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分析分析,是他会给咱拐人过来,还是他给人拐l市去了?”
“呵。”
“你分析分析,别光在那儿傻乐啊。”
“年觉明。”
“怎么的。”
“我先死会儿,你随意。”
“哎不是?”
但他也倒没敢再问,也没敢再把电台的音量调高。
*
约二十分钟后,他们便到了现场。现场干干净净,痕检和技术已经撤下了,法医正好完成了现场初步的检查。
两人过去时,法医正要转移现场发现的尸体,准备送回解剖室去,于是他们得以先见了尸体一眼。
这一眼,便对半具尸体有了全新的理解和认知。
“不是,真就半具?”年觉明目瞪口呆,“这样的一半啊,这对吗?”
不是上半也不是下半,也不是什么猎奇的,从中间对开的一半。没有头颅,没有腿,仅余躯干的无首无尾的“半具”。
旁边的韩良立了半晌无言。
“不如,”年觉明又开始发表高见,“把周平抬过来让他先看两眼,看看能不能看出完整的——就是说尸体也算个物件吧?”
“你往西边去,喊那个头上长角的起开,把位置给你坐,你来当撒旦。”韩良给了个白眼。
“你搞什么西方封建迷信呢?”
眼见话题与现场目标将要跑偏,李澈转身走了,往海岸边走去,行李箱被发现的地点的下游方向。
“怎么的,有发现?”年觉明追了上去,“先跟我说说?说真的,h市中心医院也不远,要不打个电话问问?”
第81章 补叙2
l市中心医院。
周平醒来时, 家人都围在身边。
他们欢欣又情怯,焦急又退缩。姐姐是同他最亲近的,此时放下了工作回来守着他, 眼睛哭得红肿。
但她也只敢问,“还有不舒服吗?别吓姐姐。”
他没见到那个人, 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
他想, 为什么呢?为什么那天偏偏自己夜里发了烧, 又为什么偏偏要同他——他叫什么名字来着,怎么只想得起容貌, 想不起名字来了,但名字不重要——只是为什么偏偏要同他一起去了药店。
若是那人一个人去,大约也好, 他肯定能明哲保身, 甚至说不定拿到个见义勇为的称号呢。
可偏偏自己也非得去, 明明是晚上,明明他是怕黑的。结果到了那里,却遇上了个亡命之徒, 又偏偏他的夜盲症严重,那电闸被拉下后, 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能察觉到冰冷的刀锋,凶徒的挟持,混乱的尖叫。
还有最后, 熟悉的, 温暖的怀抱。
“没事了。”那个人说。
但他闻得到一些血的腥味,“你怎么了?”他想挣扎站起来,那人抱着他的力气并不大,可对方双臂环绕时, 他便不舍得挣开,只觉得温度有些偏高。
“我也没事,别害怕。”
所以他信了。但当灯重新亮起来时,他才看到那人身上的刀伤,一地的血,惨白的脸色。
以及他的怀抱。
那一刻他的喉头也紧了,恐惧、愧疚、悲哀堵在那里,堵住了他的声音,所以悲伤选择用另一种形式来表达,泪水模糊了视线。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看不见,看不见那把刀,看不见伤口、作恶的歹徒,看不见可能可以救下他的一切。
为什么呢?为什么恐惧令人喉头发紧,愧疚使人口不能言,悲哀让人泪流满面。以至于此时竟不能告别。
再看到那人时已是他的葬礼。黑白遗照上有他的名字,周平记得自己当时读了一下,此时又忘了。阳光照得他发晕。再醒来时就是在l市中心医院。
他很快出了院,日子过得浑浑噩噩,时而记得时而忘却。姐姐甚至辞了职回来陪他,母亲增加了许多白发。他听说逃走的歹徒一直没有抓到,他听说邻居家那位当刑警的父亲,牺牲在为他人缉凶的路上。
他想,他得去看见,不能去辜负。
去看太阳如何升起的,看黑夜如何融化。
就像那人的名字一样。
对了,他叫什么呢?
后来,一个很好的白天。姐姐开车,送他去机场,他将要出国留学。
“你现在没有以前爱说话了。”姐姐开着车,脸上挂着真心的笑,“但也没以前那么怕黑了。姐怕你一个人去国外照顾不好自己……”
他好像确实不怕了,因为丢失了一些恐惧和重要的东西,连感官也变得稍迟钝些,比如此时,他后知后觉地听见好像比爆炸更剧烈的响动。
最初是清脆的响,然后是连成片的碰撞和回荡,像什么巨物接连不断地弹跳,像零碎的高塔轰然倒塌。
响动惊得人仰马翻,汽车鸣笛与人的尖叫都显得渺小。对面的汽车也被吓到了,也可能是在躲避什么,错了车道,迎面一个急刹,但来不及了。
可周平看着来得及。他甚至看清了对面汽车副驾上,坐着个还有些稚气的半大孩子,苍白的脸上是失神的呆滞。
他是要出国学医的,他一眼就足以判断这个孩子因为高烧已经惊厥。
他越身夺过姐姐手里的方向盘,尽力打转方向,避开对面的副驾,避开生病的孩子。
但接下来的应该躲不过去了。他选择借惯性挡在姐姐身前,车辆横着擦过对面停下来的汽车车门,他们即将撞上路边的钢铁护栏。这一瞬间,时空似乎无限被放缓,他看见护栏被撞断,锐利的截面向自己逼近,嘈杂的光明将他吞没。
*
*
h市中心医院。
周平醒来时,看见张怀予正伏在床边。
于是他好像知道嘈杂的光明的来处。
兴许这世间确实没有因似曾相识而起的爱恋,却有十年生死的久别重逢。
“你醒了。”张怀予很轻易地被他的视线惊醒,他因眼下的淤青显得有些憔悴,他手上新换过的歪歪扭扭的纱布显得有些狼狈,但正午的阳光自他身后张扬地探进来时又很好地遮掩了这些缺憾,使他看起来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喜悦。
可惜病床上的人发不出什么声音,大医院的效率又高,医护鱼贯而入,查了数据又换了仪器,随后给了个预后良好的判断。
由此周平大抵知道自己应该昏迷了超过三十个小时,并在一些顺利运转的检查流程的间隙,与守在病房但时远时近还尽量想办法降低自己存在感的人进行一些眼神的交流。
如是的忙碌持续了大约十五分钟,病房里又安静了。这医院的病床也颇为高级,又带电动又带有不同折叠角度的,此刻他竟能科学又舒适地维持一下坐姿。
还能开口说几句,比如:
“你怎么也受伤了?”
张怀予看了看自己的手,又低头看了眼腿上,还好裤腿做了遮掩,“没事了,就,呃,擦破点皮儿。”
他现在可听不得“没事”这种话。
“什么伤?及时处理了吗,会感染吗,创口需要每日清洗吗,需要每日打消炎针吗?”
“没那么多事,一点小伤,不麻烦的。”
“但我的伤应该需要。”
张怀予不说话了,他好像感觉缝过针的小臂闷闷地疼。
“现在都在医院里了,别撑着。”
“对,”张怀予连连点头,“但真没事了。我送你过来的时候,这边还要给我建档呢,我医保卡定点又不在这儿。”
“这是——”周平看了看窗外,“是h市?”
“对。”张怀予又坐回了床边,“事情也了了。我给陈队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就先在这里留着,等着你的情况——挺险的你知道吗,当时都说前后就这几分钟了,但还好,抢救很成功的。”
那天夜里,抢救室的灯光灭了的时候,他看着是活人转重症监护室的结果,虽说一颗红心坚定,半生唯物不移,却觉得刚刚想起的求过的漫天神佛都是喜乐的,在看着人世间。
“事情了了……”周平用力想了想,如今回忆起三十个小时以前的事像隔了一层,中间仿佛插入了些久远的回忆,“怎样,新德业大厦的那个员工呢?他……”
他救回来了吗?但周平问不出口,当时自己看见了。
张怀予摇了摇头,“没有,那个员工,叫黄乔申,是行动的知情者,当场死亡。还有梁其宗,已经逮捕了。至于秦武扬……应该是死了,但是尸体一直找不到……其余的,你先别想了,总有人在处理的。”
“可我总觉得,事情不小,也许,还涉及到了……略有些耳闻的,保密研究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