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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苏榛一身素衣站在车旁,身后是堆得像小山似的箱笼物件儿,脸都白了:“苏娘子您……您这是做什么?快、快把东西放回去,我家公子交待过那都是给您的赔罪礼,不用退回来的。”
  “不必了。”苏榛的声音清亮得很,让周遭探头探脑的看客都下意识闭了嘴倾听:“季管家,这些东西是盛家的,便该物归原主。我即不欠盛家什么,也受不起这份‘赔罪礼’”。
  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抽气声,谁都知道盛家富庶,却没想到“赔罪礼”也能阔绰到这份上,更没想到苏榛能眼皮不眨地全退回来。
  季管家的脸彻底白了,嘴唇哆嗦着:“苏娘子,您这是何苦,公子他是真心……”
  “真心与否与我无关了。”苏榛打断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清单,上头是她连夜写好的明细,“麻烦管家按单子清点,数目对了,便在这底下画个押。”
  她把清单递过去,“从今日起,我苏榛与盛家再无瓜葛。往后是福是祸,各不相干。”
  季管家攥着清单指节泛白,心里明镜似的。按规矩,哪有这样退东西的?
  先就是盛府根本没打算让她退,就算要退,正经的路数该是苏榛托个相熟的长辈或是稳妥的中间人,递个话过来,说“盛家的心意领了,但缘分已尽,财物不敢受”。
  最后由中间人出面,约定个私下的时辰,把东西悄悄送回盛家库房。
  清点也该是关起门来的事。核对完了,盛家这边写张“收讫”的条子,盖上管事的私印,交给中间人带回,算是两清。
  从头到尾悄无声息,连门房都得支使远了,绝不能让闲杂人等看见。
  若是讲究些,还得备些茶点谢过中间人,临走时再塞个红包,叮嘱一句“外头莫要声张”。
  毕竟退婚本就是伤体面的事,财物往来更是敏感,传出去只会让两家都没脸。
  尤其是对苏榛这样的姑娘家,按老理说,更该藏着掖着,可眼下呢?
  苏榛亲自来了,竟带着铜锣敲得半个城都知道了,还把东西就堆在大门口,任人围观指点。连清点都要当着众人的面,画押的清单恨不得贴在牌坊上。
  这哪是退东西?这分明是把盛家的脸面掀开在日头底下晒!反正这丢人的事儿二房三房没一个出来的。
  季管家看着苏榛那双亮得像刀子的眼睛,也知道她就是故意的。可……罢了,好在盛老爷子也给他放了权,是盛家对不住人家姑娘在先。事已至此,再讲规矩反倒落了下乘。
  按她的意思办吧,至少能落个“盛家依了她”的名声,总比被人指着鼻子说“仗势欺人,强留财物”强。
  “咚”的一声,印章落在纸上,苏榛拿回画了押的清单折好揣进怀里,转身就走。经过那堆物件时,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扫一下。
  直到苏榛带来的车队消失在街角,季管家还僵在原地。他见过多少千金贵女、世家公子,却从未见过哪个女娘能有这般说断就断的狠劲!
  周遭的议论声也逐渐平息着,再往后几日,竟没人再说“苏榛被盛家抛弃”,而只剩下满街的……
  什么呢?
  反正家里有未嫁女娘的都会教女儿一句:瞧人家苏娘子,自己立得住脚才是真本事。
  ***
  半个月后,圣上赐婚口谕密录便由小司护运回了盛家。
  口谕虽不比正式圣旨,但也是以“密录”形式写下,并由宫中核对后出具“传谕凭证”木牌,作为回乡后向地方官或家人证明口谕真实性的依据。
  因重云仍在京城未归,迎接仪式上由家主盛老爷子代将密录锦盒捧入正厅。打开后里头是黄绸衬底的宣纸,写的是圣上赐婚的原话:“盛家嫡脉孙跟熙国公府次女解樱年貌相当,着即赐婚,择吉日完婚。”
  盛老爷子带领全家三跪九叩并诵祝词:“蒙圣上恩宠,吾家荣幸,当世代供奉,不忘皇恩”。
  至此,姻缘已定。
  又一个月后,白川府城南盛家别院附近街道又被看热闹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处别院是盛家的宗族别院,既是接待族人返乡省亲的居所,也是盛家在白川府处理事务、联络乡绅的地方。平日里门禁森严,今日因“贵人”的到来,才难得敞开了朱门,让周遭百姓得以一窥全貌。
  “贵人”便是熙国公府的二姑娘高解樱,按大宁朝婚俗,祖籍婚嫁需循旧例,待嫁女于婚前三月抵祖籍地,由族中长辈指点礼仪、验看陪嫁。
  当下盛家别院门槛外的红毯一直铺到正厅,族中辈分最高的三位老封君出席,是意寓“长嫂如母”的规矩,以家族最高女性长辈的身份迎接未来继承人的正妻,既显对高门贵女的敬重,也暗含了“宗族认可”的分量。
  老封君们身后,是盛家现任的“代理”当家人,盛重云的二叔父盛青,出面尽“翁父”之礼。
  其实一向靠边站的盛青突然成了“代理”当家人,皆因为盛老爷子作为家主不肯亲自相迎,一半是身份使然,一半也是怕撞见城中百姓的指指点点。
  再往后站着的是二房夫人江氏以及盛锦书,还有三房一脉一众子侄。
  盛锦书一向是这类场合中最活跃的,此刻却一脸木然。
  作为“平辈宗亲”代表,他要负责对接嫁妆清点的具体事务。
  而二房夫人江氏瞥向门外车队的眼神,嫉妒几乎要溢出来了。盛重云本就势盛,如今竟还能娶到国公府的女儿,将来盛家的风光还能有她们二房的份?
  三房的几个子侄更是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可那撇着的嘴角、翻着的白眼,谁都看得出是不服气。
  迎接的队伍中再就是盛家的管事阶层,按内外分工站在两侧:外院管事手里拿着“嫁妆接收簿”,每抬嫁妆进门,都要高声报出序号,再由内院的管事嬷嬷核对;
  内院的四位管事嬷嬷是从盛家老宅调来的,都守在月洞门旁手里捧着红绸帕,等高娘子下车时要上前搀扶并献了“进门茶”,这是主母进门先认内宅管事的规矩。
  此外还有白川府两位德高望重的乡绅。一位是前翰林院编修,现致仕在家的李老爷;另一位是掌管商会的张副会长。他们立在廊下,不参与具体迎接,却代表着地方体面。
  可惜连身为外人的李老爷看着门前的排场,都在心中腹诽盛家前脚背信,后脚就娶高门,吃相太难看!
  总之这规格、这规矩,让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可规矩虽做足了,但“守规矩”的这批人却笑容僵硬。
  原因很简单,毕竟才刚退了与苏榛的亲事,城中至今还传着“商户人家果真嫌贫爱富、背信弃义”的闲话,族中长辈原想低调办这场婚事,偏颐国府提前递了信来,字里行间都是“需按正头主母规格迎接”的意思,明摆着要盛家在白川府面前给足排面。
  待高解樱的马车停稳,老封君们率先颔首示意,别院管事前一步,对着车帘拱手:“高娘子一路劳顿,快请进府歇息。”
  车帘被丫鬟轻轻掀开,高解樱的素色裙摆先探出来,踩着车前迎亲凳下了地。
  盛锦书不服气的瞧过去,他就想看看何等妖精勾跑了盛重云。
  初春料峭,高解樱外面罩了件石青色披风,领口立着的狐毛被风吹得微微颤动。论相貌,实在算不得出众,眉眼是端正的,却嫌平了些,只能说是中人之上的模样,虽说配上高门贵女的气度又让人不敢小觑。可再细看却又觉哪里透着说不出的异样:脸色泛着冷白,像是久居深闺没见过多少日光,嘴唇抿得太紧,嘴角虽弯着却没半点笑意。
  “叨扰各位长辈了。”高解樱声音清浅,尾音若有似无的滞涩。
  老封君们齐齐颔首,“好孩子,快进来吧。”
  管事们则齐声唱喏:“恭迎姑娘入府!”
  话音未落,廊下的爆竹再次炸响,这是“主母进门”的信号。可爆竹声听在盛锦书耳里,却是在打盛家的脸。
  高解樱及侍女踩着红毯一步步进入,路过盛锦书身边时,他无意间瞥见她耳后到颈下藏着块深红的印记,虽被发丝遮了大半但也有几分触目。盛锦书吓了一跳,再抬眼时便对上高解樱转过来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人莫名的怕。
  待高解樱走到正厅檐下,老封君们已先一步落座,双方要行“初见礼”。而紧接着便是重头戏:嫁妆。
  两个穿红袍的“唱妆人”捧着红绸裹着的嫁妆清单,往门内一站扯开了嗓子:
  “第一抬:锦缎百匹!苏绣十二匹,云锦八匹,杭绸二十匹,蜀锦四十匹,余下皆是江南新出的水纹绫!”
  话音刚落,头抬嫁妆便被抬过门槛。引得街边百姓直咋舌。这单是绸缎就够寻常人家穿一辈子,这还只是第一抬!
  可也有人低声啐了一口:“再值钱也是背信得来的婚事,有什么体面的。”
  盛家的账房先生快步上前核对,高声应道:“收讫!”声音里却没什么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