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慌忙缩回手,只见手背上已有明显的火痕。她攥紧了手里的火钳,指节泛白。
高解樱动手了。
苏榛扔下火钳,顾不上处理手背上的伤口,转身就往自己的卧房跑。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心口的疼痛随着呼吸愈发剧烈。
进了卧房,反手将门闩牢牢插上,忍着心口的绞痛一步步挪到博古架前将其拉开。
藏着的物件瞬间暴露在微光中:一口船形的薄棺静静停放在木架上,旁边的香台上摆着青瓷碗,碗里插着线香,香灰已积了薄薄一层。
棺内,静静躺着白水村父老乡亲们送她的喜服。
盛府。
正厅的朱漆大门敞开着,能容纳百人的正厅此刻已是人声鼎沸,宾客们挤得满满当当,衣香鬓影交织成一片流动的锦绣。
上首主位,盛家祖父盛飞松老爷子端坐其上。一身绛红锦袍,手里拄着嵌宝拐杖,银白的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紧锁的眉头和眼底的沉郁藏不住。
上首位还有盛重云的母亲张氏,手中捻着佛珠,脸上挂着应酬的木然浅笑。
两侧的太师椅按辈分排开,坐着白川府有头有脸的乡绅与官员。盛家二房、三房的叔叔婶婶们则挨着主位落座。身后站着各家、各分支的女眷和半大的子女们,对着厅中央的新人指指点点,被长辈瞪了一眼才悻悻闭了嘴。
盛锦书站在厅内,穿着与高解樱配套的大红喜服,手里捏着的红绸一端垂在地上,耳中灌满了宾客们压抑的议论声。
“听说大公子还躺着呢,这拜堂用弟弟替,合乎规矩吗?”
“颐国府的小姐也肯?怕是有什么猫腻……”
“嘘,小声点,没看见高小姐的陪嫁嬷嬷正瞪咱们呢?”
红盖头下的高解樱唇边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盛锦书与重云同宗同脉,流着一样的血,这天地之拜照样能借到盛家的气运,半点都少不了。
一切按流程来。
“吉时到、一拜天地!”喜官的声音在厅内炸响。
高解樱率先屈膝,动作流畅而庄重,凤冠上的珍珠串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她能感觉到已藏在胸口处的符牌骤然发烫,比跨火盆时的热度更甚,像是要烧穿皮肉钻进骨血里。
盛锦书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弯下腰,动作敷衍僵硬。
就在此礼即将结束的瞬间,高解樱在心中默念起禁咒的中段,晦涩的音节像是带着钩子,把空气中的喜庆之气与盛家的宗族气运一股脑地往符牌里拽。盛锦书身上的血脉之力被这咒力牵引,也顺着红绸往高解樱体内涌去。
“呵……”她在心底轻笑,盛重云的血脉是最好的催化剂。
与此同时,白水村,萧家。
苏榛换上了喜服躺在船棺里,耳边却并非预想中的寂静。盛家正厅的鼓乐声、宾客的喧哗声竟丝丝缕缕地钻进脑海:大红的绸缎铺满梁柱,天地桌上的香炉烟气缭绕,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正与高解樱并肩而立。那人转过身来,露出一张与盛重云有几分相似的脸,是盛锦书。
苏榛的的唇瓣泛着青白、四肢百骸像是被浸入冰水,唯有心口处还残留微弱暖意。
盛家正厅里,高解樱能感觉到咒力在体内翻涌,像是沸腾的水,让她感到一种病态的兴奋。
“二拜高堂”喜官继续。
高解樱再次将咒力催到极致,盛家老爷子身上的福寿之气被强行扯下一缕,化作一道肉眼看不到的暗红光带,顺着地面缠上高解樱。
盛家的气运如同决堤的洪水,源源不断地涌入高解樱的体内,再狠狠砸向白水村的苏榛。
萧家船棺内,苏榛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从嘴角喷涌而出,意识也开始模糊。
盛府正厅。
“夫妻对拜。”
弯腰的刹那,高解樱把禁咒念至最后一句,贴身处的符牌“咔嚓”一声裂开细纹,一股更强大的力量顺着裂缝涌出。
高解樱能清晰地感觉到远处那道鲜活的生命正在迅速枯萎,气息越来越微弱。甚至能“看”到苏榛躺在一个黑乎乎的地方,心口的位置正渗出与她符文同样形状的血渍。
天地之拜已成,盛家的血脉之力已与禁术彻底相融。
“礼成!”
喜官的声音落下。
船棺里的苏榛没了呼吸。
院内,萧容跟叶氏牵着谨哥儿从外头回来。
萧容提着的竹篮里装着满满当当的菌子,谨哥儿手里还攥着一捧野花,嘴里喊着:“姐姐,我们回来啦!”
可喊了几声,院里却静悄悄的,没像往常那样传来苏榛的回应。
几人进屋也没瞧见苏榛,叶氏望向卧房,门关得严严实实。
“榛娘许是累了,在屋里歇着呢。”叶氏嘴上说着,心里却泛起一丝不安。
萧容没说话,快步走到卧房门前,伸手轻轻敲了敲:“榛娘,你在里面吗?”
门内没有任何动静。
叶氏走过来一推,门竟是从里头闩上了。夫妻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慌乱。
“姐姐!”谨哥儿也察觉到不对,跑到门前用力拍着门板,“你快开门呀!谨哥儿给你摘了好漂亮的花!”
门板纹丝不动。
萧容后退两步,对着门板猛地撞了过去。“砰砰”几声响,门闩“咔嚓”一声断裂,门板应声而开。
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淡淡的血腥气。
屋内光线昏暗,不合时宜的博古架歪斜地倒在一边,露出后面的船棺、香台和散落的黄纸。而香台旁的地面上,空无一人。
三人冲进屋里,目光落在那口船棺上。叶氏不知为何,本能死死的拉住了谨哥儿不让他上前,且蒙住了他的眼睛。
谨哥儿怯生生地问:“伯娘,姐姐是不是藏起来跟我们玩游戏呀?”
萧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
船棺内,苏榛穿着那件村里婶子们做的喜服,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嘴唇泛着青灰,鼻翼纹丝不动,脖颈间也没了丝毫起伏,气息已彻底断绝……
与此同时,白水河流往兴盛湖的狭细路段。
两岸刀削般的山壁直插云霄,茂密的松柏与野藤纠缠着垂下,将天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投在湍急的河面上。
一队蒙面人像蛰伏的野兽藏在岩石后与树丛中,黑色劲装与阴影融为一体。
“哥,咱们是不是来早了?”其中一人问。
第241章
盛家大婚第二日。
夏日的太阳毒辣得很,不过刚过了晌午,白川府城内就已经热得像个蒸笼。
行人寥寥无几,卖冰酪的小贩推着车子在沿街吆喝,声音都透着一股燥热的疲惫。
其实早在天未亮透的时候,高解樱已在碧媛的伺候下起身梳妆了。按规矩,新妇需到长辈院中晨昏定省,这是她嫁入盛家后首次以少夫人身份行请安礼,她不会容人挑出半点毛病。
可让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是,前世她身份卑微,所以盛老爷子对她从无好脸色倒也罢了,怎么今世那老不死的还是板着个脸,丝毫不以她身份为贵,字字句句都透着疏离。
至于婆母,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嘱咐她要善待下人、打理好中馈。一堆官样废话,听不出半分热络。
请安回来,连碧媛都看得出她心情不悦。想了想,硬挑些事来安慰:“少夫人方才行礼的规矩,连老夫人身边的张嬷嬷都偷偷点头呢,私下说不愧是国公府的姑娘。”
高解樱唇边泛起一丝冷笑,这请安的规矩她早已在家中练过百遍,每一个动作都刻在骨子里,只为今日能做得滴水不漏。
正是这般一丝不苟的礼仪,让府里的人瞧着,她才是高门贵女!
回了自己的院儿,高解樱直接去了偏厅。白水村的探子回来了,她急着召见。
刚进门,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便立刻起身行礼,一身尘土,显然是一路赶回来的。
“如何?”高解樱开门见山地问。
那汉子恭敬地回话:“回少夫人,苏榛确实断了气,今日就下葬。但她居然提前写过遗书,还要水葬。”
“遗书?”高解樱眉头微蹙。
“是。”汉子应道,“船棺也是早就预备了的,有些古怪。
高解樱低头仔细想了想:“那萧容他们可有异常?村里的人反应如何?”
“萧容看着悲痛,但行事还算稳妥,全程都按苏榛的遗愿安排。村里人大多是惋惜和不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异常。”
“她要水葬本身就是异常。”高解樱眼神骤然变得狠厉,抬眼看向碧媛,招她过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碧媛面色微变,点头应下。转身快步走进内室,片刻后捧着一个乌木匣子出来,递到那汉子面前。
高解樱吩咐:“你立刻赶回白水村,沿着河道往下游追,务必在船棺漂远前截住。打开棺木后,把匣子里的东西给她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