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冶秋就这样被堵在了南海前。
他觉得怒意上涌,实在难以克制地锤了一下方向盘。
喇叭声刺耳地响起,却没有激起其他车的任何反应。大概他们都躲在车里嘲笑他,妄想靠着无用的愤怒从这个局里跳出去。
随着车辆开始往西单北大街拐,路上的拥堵逐渐缓解。
再过两个路口,右拐到金融大街,就离凤栖梧家很近了。
又遭遇了两个红灯,艰难挨过,绕出大路,拐进小道,在急促的刹车声中,陈冶秋终于到了无比熟悉的地库。
咬着牙下了车,陈冶秋的手心开始冒汗。
凤栖梧家近在咫尺,只需坐进电梯推门进去就能看到凤栖梧,他却越来越胆怯。
压抑着情绪,陈冶秋在电梯前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走了进去。
二楼、三楼、八楼、十楼、十五楼,电梯缓缓上升,他的心却不自觉下坠。他明白,只要见到她,血淋淋的真相就要和他面对面了。
陈冶秋是个聪明人,原本是深陷其中、一叶障目,现在稍加点拨,他已经能用无数个碎片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只不过,这个故事还需要当事人的认证。
叮一声,判决的钟声响起。
陈冶秋走出电梯,走向大门。
屋里好像有什么声音,是凤栖梧的脚步声,焦躁地在森林间穿梭。然后有人叫了一声喃喃,却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听见自己把凤栖梧叫到跟前,轻声和她说着话。凤栖梧像是被他安抚好了,不再焦躁,也笑着和他说话。
他们多好啊。
他们真的这么好吗?
抬起手指,陈冶秋发现自己的手好像有了自我意识,不愿意放在门把手上录入指纹。
他有了这里的密码、在安防系统里录过指纹,这里就像他另一个家,此时他却不敢踏入了。
可他有什么好踟躇、有什么好害怕的!
做错事的人并不是他!
他在害怕什么!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打断了陈冶秋的思忖,他深吸口气,看到是melisa乔打来的电话,随手挂断了,下一秒,又关了机。
这通未接的电话像是一计肾上腺素,一下子让陈冶秋不再吝惜于打破屋里温馨瑰丽的气氛。
他再次抬起手指,按下指纹。
机械大门应声打开,向他展露出世间的残忍。
屋里没人。
亦没有声音。
凤栖梧不在家,但茶几上放着的还冒着热气的茶却告诉陈冶秋,她刚出门不久。
或许,他们在某一个瞬间、某一个路口擦身而过。
和凤栖梧初识时的那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再次袭来,浑身的力气在陈冶秋进入这个满是凤栖梧味道的屋子时瞬间褪去。
她不在。
该庆幸,还是该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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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吹过,沙子落下三四斤,就着夜色静静铺展在北京横平竖直的路上。有沙子的遮掩,圆柏的花粉都显得俏皮可爱。
凤栖梧从公安局出来,疲惫地坐上拉克申的车,径直往家里开。
中午她接到蒋队的电话,说他等的人到了。她愣怔一瞬,立刻和凤衡一块儿出了门。
人到了,她也有东西要交给蒋队了。
东西是小光费尽心思找到的,当年坠机事故的零星证据、凤家雇人在山里种罂粟的间接证据、还有大年初一凤栖梧去医院时,从被折磨得几乎崩溃的凤岭那儿得知的凤岳和他们兄妹几个的谈话录音和几张字签。
这些东西都被小光保存在一家无人光顾的书店里,他死后,高木绘里替凤栖梧拿到了这些证据,然后在机场交给了她。
凤栖梧起初不敢把证据都拿出来,她担心这些证据并不足够,也想再看看蒋天奇是否值得信任,因此一直牢牢带在身上,一刻不曾放松。
但现在波岩洼来了北京,她觉得时机到了。
凤栖梧在局里待了足足一下午,见了一拨又一拨的人,接受了一遍又一遍的询问。口干舌燥时,她想,没让凤衡一块儿进来是对的,回忆实在太难熬了。
快到傍晚的时候,蒋天奇终于得空露面,见到她时,表情复杂而又释然。
凤栖梧的表情也跟着放松了下来。
宽慰了她几句,又跟她核对了几个细节之后,蒋天奇匆匆带队走了。
凤栖梧知道凤衡说的没错,公安、检察院乃至纪委的人已经就位了,只等蒋队把人带到,正式收网。所以凤衡已经先一步赶到凤岳那边,见证这个道貌岸然了一辈子、得意了一辈子的老头儿声名狼藉、面如死灰的一刻,然后再以拯救者的身份捞起残破的凤家。
车往建国门开,凤栖梧特地让拉克申拐去了金鱼胡同。
路过金鱼胡同的路牌,凤栖梧忍不住留恋张望,张望着路牌下头站着、搭着肩膀、头挨着头的三个虚影。
小光,你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
小光,我们成功了,你看到了吗。
可惜,回答她的只有窗外的风声和被风扬起的土,土里夹杂着些杨絮,星星点点,是黯淡夜色里被裹挟着的微光。
是凤衡,是她,是小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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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了地库,凤栖梧嘱咐拉克申赶紧回去休息。
控制着凤岳派来监视她的人这么多天,指导着他怎么向凤岳汇报,拉克申想必也累极了。
拉克申朝她笑笑,没说回去的事儿,t只问她,阿图玛,你现在高兴吗?
凤栖梧说当然,当然高兴,然后她摸了摸脸,意识到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二十一年了,二十一年徐徐图之,他们所有的计划终于实施到了最后,目的也终于实现了,她却平静得像是看了场低分电影。
迟来的正义,到底在无形中消耗了所有的爱恨情仇。
凤栖梧朝拉克申摆了摆手,只身进了电梯。
二楼、三楼、八楼、十楼、十五楼,电梯缓缓上升,家离她越来越近,她也越来越疲惫。
按下指纹,锁发出机械无情又冰冷的声音。
门开了。
凤栖梧一眼就透过鱼缸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陈冶秋。
她脚步一顿,手不自觉地紧攥成拳。
他回来早了。
第148章 是不是从没爱过
听到声音,陈冶秋的手动了一下,紧接着重重呼出口气,却没有说话。
从下午坐到晚上,死一般的寂静和长时间的放空早已消减了他焦灼的情绪,他甚至有些麻木起来,身体也僵,行尸走肉一般。
早晚要面对的,凤栖梧咬了咬嘴唇,慢慢走了过去,站在沙发边看着陈冶秋,也注意到了茶几上放着的一瓶威士忌。
酒开了,倒在杯子里,却没有动,只是空气中漂浮着些酒精因子。
尽管动过很多次念头,陈冶秋最终还是决定清醒地、克制地、保持风度地和凤栖梧说话。
“我们认识,并不是偶然,对么。”第一句,陈冶秋还是给彼此留足了体面。
他没有质问,没有指责,只是问她,又不像是问她,他们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假得可以。
凤栖梧嗯了一声,她很累了,不想说话,更没有好心情和好脸色。
“一切都是你……你们策划的。”陈冶秋又问,“凤岭的两个儿子、凤淼、凤岭、凤岱、凤岳,还有凤老太太,都是你们的计划,都是你们要报复的人。”
凤栖梧并不惊讶陈冶秋口中的“你们”,他现在这个状态,想必已经知道了一切。
她还是嗯了一声。
“我以为是我在一次次保护你、照顾你,排除你身边的危险,原来不是这样的。你才是一切的主导,我不过是你磨快了的刀,是你计划的一部分。”陈冶秋笑了起来,脸上有些悲怆,“你从来不跟我求救,我却上赶着一头扎了进来。”
每一次好像都是他主动开口的。
凤栖梧被凤淼拉去招待铃木,他主动把她领回了家。
凤栖梧因为法事被人伤了,他主动要让凤阙和凤恭再也为难不了她。
凤栖梧被凤岭推出去送给黄业明,他主动要让凤岭吃不了兜着走,甚至不惜在陈家又演又骗。
凤栖梧被谢英声找去,他又主动断了谢英声的所有后路。
就连最后,都是他主动去毁了凤家。
可现在想想,哪一次又不是她故意让他看到的呢。
挨打后的淤青、深深刺入皮肉的酒瓶、凭空出现的珍珠、划破手心的刀刃,她从来不说,却样样不落地让他看到,激起了他自大又可笑的保护欲。
她精心策划,无声无息地利用了他。
“为什么是我?”没等到凤栖梧的回应,陈冶秋有些泄气地垂下头,无力地问道,“为什么选我来做这些?凤衡做不了吗?”
凤栖梧嗤笑了一声,脱了外套挂在门厅,从茶几上拿走早已凉透的茶,去厨房换了杯热水后重新回到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