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摸了摸下巴,再次飞快地转动着小脑筋,心里怀疑着,是他想的意思吗?
“可你又不想和我在一起。”凤栖梧歪着脑袋看他,似笑非笑道,“昨儿睡完我就跑,今儿是不是也要这样?哦不,今儿都不下雨,你应该连门都不打算进。”
游客揉了揉太阳穴,好牛逼的中国人,好优美的中国话。
“什么时候买的机票?”陈冶秋问,脸上一贯的从容褪得一干二净。
“船路过外滩的时候。”凤栖梧笑着看他,“人来人往的时候我最不需要你,所以你想走就走吧,我可以一个人的。不,我还有很多人,有阿衡,有绘里,有乔小姐,还有拉克申。”
看着凤栖梧眼睛里的神彩,陈冶秋一时间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或许这是她的欲擒故纵,可难保她又是来真的。
毕竟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心里从没有任何人,永远只有她自己。
一年多前在她家时的感觉再次从心底窜起,陈冶秋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一直停在了那一天,被抛下的那一天。
“听够了?”陈冶秋忽然转过头,冷着脸看向靠他们越来越近的游客发了脾气。
他真是气着了,对陌生人他从来秉持着礼貌地无视,这么出声轰人还真是头一回。
游客一个大蹦跳开老远,面色僵硬着朝他们双手合十行了个大礼,赶紧转身跑了。
“反正你也不会在上海久留,没道理要求我一直待在这儿。”凤栖梧看他这样,并不为所动,继续说着。
“走。”陈冶秋心情坏透了,拉起凤栖梧就走。
“去哪儿!”凤栖梧叫道。
“回家。”
“回家干吗。”凤栖梧不肯走了。
“睡你。”
“睡完你又要走,这样的话我们最好连头儿都别开!”凤栖梧扽着陈冶秋的手不迈步,“反正你要报复的也报复完了,我们两清,就此别过吧。”
陈冶秋停下脚步,回头问她:“凤衡告诉你的?”
凤栖梧甩开他的手,不言语。
陈冶秋算是又见识到她又一个面相了,又艮又奘,什么话都说。
一把扛起她,他走到车边,把人丢了进去:“谁说我报复完了。”
-------------------
车从浦东开到徐汇,一路摇摇晃晃、高低起伏。
直到司机一身汗地拉开车门,让路边探究着的眼睛好好看看车里是什么样的场景,那一对男女才稍作收敛。
车里的人没有情意绵绵、热汗交融,却一直拧着劲儿。男的要按住那女的,女的又踢又打誓死不从。
车的确震了,但震的又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别跟着我。”凤栖梧跳出车来,推了陈冶秋一把,转身往家里跑。
陈冶秋半路截住她:“别闹,回去说。”
“你没报复完也不成了,就当你让我一回,就此翻篇儿吧。”凤栖梧挣开他的钳制,大步朝暗巷里走。
陈冶秋追了上来,正打算和她把话说明白,却见凤栖梧一直盯着隔壁二楼那个并没有亮灯的窗口,神色有异。
他走上去拉住凤栖梧的手,这回凤栖梧没有挣脱,而是仰头又看了那扇窗好一会儿,像是在等什么。
可到底,她什么都没有等到,夜里静谧,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平时她脚步响一点老太太都要跟她不痛快,今儿她都喊成什么样了,老太太仍是一点儿动静没有。
好像……从昨天就没有了。
凤栖梧像是意识到什么,飞快蹿了出去,跑到隔壁小楼对着张老太太家的房门一顿猛砸。
屋里无人应答,邻居们倒是出来了,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想要骂人。
凤栖梧还是重重敲门,见仍没有人回应,一咬牙,飞起一脚,把那扇自民国时起就好好被保护着的门踢开了。
进了门,凤栖梧喊着张阿姨,可依旧无人回应。
屋里漆黑一片,她四处摸索着,终于找到开关。
在灯亮起的一瞬间,陈冶秋叫住了她,指了指地上。
他站在壁橱门口,脚边倒着一个老太太。
被吵醒的邻居也呼啦一下涌了进来,看着倒地不起的老太太罪过罪过地大呼小叫。
凤栖梧神色如尘埃落定一般黯淡下来,像是听不见周遭的喧闹嘈杂,看着邻居们打了急救电话,又将张老太太送上救护车。
上车时,医护人员说,人大概没得救了。
-------------------
凤栖梧在急诊室里站着,看着医生护士全员投入救治病人的动静,仿佛又回到了凤老太太被送进医院,最终在那里死去的晚上。
多讽刺,做尽坏事的人死时,身边围满了人,而气急败坏做着好事儿的人死时,身边却没有一个亲人。
凤栖梧原本没有跟着救护车走。
她一年才来住没多少天,和张老太太萍水相逢,没说过话,甚至见面还要互相瞪上两眼,她们没什么情分。
但陈冶秋还是带她来了医院,说去送送吧。
抢救结束时,医生护士散开,开始记录。张老太太躺着,和刚送来时没什么两样,一时难辨生死。
凤栖梧静静看着她,走上去摸了摸她的手。
真神奇,微微还带着暖意。
她没松手,一直握着,直到温度彻底消散。
张老太太是短暂出现在凤栖梧生活中的人,也急急谢幕,没留下只言片语,孤独离开。
陈冶秋过来抚了抚她的头顶,轻声说:“让人家工作吧。”
凤栖梧迷茫地看看身后,有护工已经等在一旁准备把老太太送去太平间了。她连忙起身,让出路来。
“节哀。”大夫护士在将老太太推走前,和凤栖梧说了一句。
凤栖梧僵硬地眨了眨眼睛,忽然明白了陈冶秋让她来的目的。
没能见到父母、哥哥和小光最后一面,没能送他们走的遗憾,在不甚熟悉的张老太太这儿补上了。
她终于像个事主一样,亲自送走了他们。
这回就不哭了,哥哥要她不要哭,小光也要她不要哭。
-------------------
凤栖梧自然没在第二天走成,陈冶秋帮她退了机票,带着她回到湖南路。
张老太太没有结婚,没有子女,也没有亲人。社区的t工作人员替她办了身后事,又和凤栖梧一块儿上门清点遗物。
张老太太家里虽然收拾得干净利索,但也再无长物。她日子不富裕,所有人都知道。
可凤栖梧收拾老太太的卧室时,却在床头柜中看到了一个精巧的木匣。
木匣里有一个用手绢包好的玉镯和一封信。
“和你一样。”陈冶秋看着那个手绢,叹了口气。
凤栖梧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她让亮子拿给他的东西,也是一堆首饰,也是用块手帕包着。
不搭理他,凤栖梧举着镯子在阳光下看了看:“镯子不错,要是卖了起码能换套房,她也不用过得这么辛苦。”
“她留着镯子,说明送镯子的人重要。”陈冶秋意有所指地说着,看向凤栖梧。
他送的东西,凤栖梧从来不仔细保存着,不是到处乱丢,就是一股脑儿退给他,一次又一次。
“阴阳怪气。”凤栖梧睨了他一眼,小心把镯子重用手帕包好。
“老太太人乖张,字倒是不错。”陈冶秋拿起信,看完,又递给了凤栖梧。
如陈冶秋所说,信是张老太太写的,内容讲的事她和玉镯的渊源。
故事不跌宕不起伏,不过就是当年的一段情。
男男女女付出真心,又不堪世俗所扰、家庭拖累,有情人终不成眷属,再不复见。最终绵绵情意化形,成了玉镯,永远套住了一个人。
张老太太在信的结尾写道,看到信的人如能找到荣家三公子,望把玉镯归还,好叫他别再挂念。
“荣家?”凤栖梧合上信,疑惑道,“哪个荣家?”
陈冶秋又仔细看了看信上提及的人事物,忽然有了计较:“那个荣家。”
第158章 回家
经陈冶秋引荐,晚上凤栖梧和他一块儿去了荣家在五原路上的宅子。
宅子里正在办宴会,他们到时,餐点用完,宾主尽在院子里看剧团演出的戏剧。
《仲夏夜之梦》。
陈冶秋让荣宅的工人带着他经由小道进去,尽量避开人群,免得他和凤栖梧一块儿出现,惹人闲话,让这场宴会的焦点被模糊。
“今儿这活动是为个熟人办的。”走在亮着地灯的小径上,陈冶秋轻声对凤栖梧说,“穆北归,你也见过。”
凤栖梧倒是记得他的,他来那天,小光死了。
她疑惑地问陈冶秋:“他不是北京香港两头跑吗?在上海也有业务?”
“他来上海见个人,女朋友。”陈冶秋说完,又补了一句,“和我一样。”
凤栖梧听他这话说得神神秘秘,本想追问,却又在听明白他话里有话时睨了他一眼:“你是来报复我的,我也不是你女朋友,我是凤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