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有的界限绝不能被模糊。
白时祺没反应,过了一会儿,又问:“反社会人格会爱别人吗?”
“有可能,只是机率很小。”
他双肘撑在膝盖上,身体靠近周予夏的方向前倾了许多,继续说:“我想她只对我一个人笑,想要她心理和生理上完完全全只属于我,我想和她每日每时每分每秒都在一起,这是爱吗?”
周予夏迎上他的目光,“你会伤害她吗?”
白时祺面露不解,“伤害?”
“采取一些暴力手段对待她,并且从中得到快感。”
白时祺还是不懂。
他挑眉扬声问:“这难道不是情侣间的情趣吗?”
周予夏对白时祺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沉声说:“暴力是犯罪行为。”
“爱情是双向关系。恋爱的双方需要相互磨合,相互给予,相互付出,在此基础上为对方带来喜悦。你刚刚描述的,在我看来是占有欲,为了自己的欲望想要去掌控这个人,不允许对方脱离你,这种感觉和爱的本质区别在于,占有欲短暂,并且很容易消失殆尽。”
白时祺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似乎真的在思考其中的区别。
周予夏复拿起在本子稍作记录,又问:“你有爱的人了?”
白时祺轻轻扫过周医生脸上的表情,视线移到正在书写的指尖上,她的指甲修建的干净整齐,手指末端是淡淡的粉红色。
“嗯。”
“她在医院?”
白时祺全天候住在医院,接触的无非是护士,医生,治疗师或者病人,社交圈不大,如果和护士打听消息,很快就能得出白时祺心仪人的结论。
“算是吧。”
周予夏笔顿住,抬眉看他一眼,看见白时祺正在看她手里的笔记本出神。
“可以告诉我是谁吗?如果你真的喜欢上她,或许可以成为你回归社会的契机。”
白时祺轻笑一声,回答说:“下次,我会告诉周医生。”
她和白时祺的谈话治疗已经将近半年,他的态度越来越配合,是个很好的信号。
白时祺今天安静得出奇,见面十分钟,没有展露任何负面情绪,还会主动问她问题,说明确实开始思考自己与普通人之间的诧异,这并不寻常。
周予夏斟酌片刻,还是将话题引到家庭上,缓缓问:“你对父亲和白露的事情有什么感觉?”
“没有感觉。”
意外诚实的回答。
“护士都皱眉看我,不是生气愤怒,这样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周医生?”
话毕,白时祺努力模仿他之前在别人脸上看见的表情,嘴角微微向下,蹙眉耷眼。
周予夏凝视一会儿,才意识过来。
“这是,同情。”
“同情?为什么要同情。”
“因为他们看到你的亲人都入狱的消息,觉得你无依无靠,还在生病,他们很难过。”
白时祺眯眼拧眉,毫不遮掩对这个说法表示鄙夷。
“我看不出二者有什么关联。而且周医生,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没有共情能力的我才是正常人。”
周予夏抬眸打量他片刻,顺着他的话道:“可是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须要适应环境。缺乏共情不是伤害其他人的理由,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白时祺细细望她不语。
他第一次见周予夏就觉得奇怪,这个医生并不像其他治疗师那样努力试图纠正他的观点,而是顺着他的思维回答思考。
让他总有一种和同类交流的亲切感。
他略带讽刺意味的浅笑一下,说:“看来周医生适应得很好。”
“你也可以。”
“好主意。”
白时祺渐渐放松了神情,将左腿搭在右腿上,唇线上弯,左眼尾稍眯,“怎么办,周医生太有魅力了,我好像爱上你了。”
周予夏凝目抬眸。
白时祺头偏向一侧,像是在和亲近的朋友畅所欲言。
虽然在笑,眼底却是漆黑死
寂,像无人照料的一滩死水,所有的生命无论动物还是植物均被吞噬,表面漂浮着粘腻的青苔。
周予夏扫一眼钟表时间,收笔起身。
“一小时零七分,这是你今天第一个谎言,有进步,我们周日见。”
与他擦肩而过时,白时祺叫住了她。
他突然冷了语气,“脖子上的伤痕,是白露弄得?”
周予夏脚步顿住。
她刚刚进来之前特意去照了镜子。白露指尖抠进她脖子上的皮肤里,脖颈两侧都有两三个半弧形的指甲留下的红紫色印迹,她特意把头发散下来放在肩膀两边掩盖,护士站的人都没发现,还是被他注意了。
她静静站着,没作答。
僵持半晌后,身后的白时祺随后恢复至淡淡的语调。
“我知道了,周医生,周日见。”
到了这周周日下午,周予夏如约来到精神病院,在医院门口看见停了一辆囚车。
很多服刑人员都在仁宁精神医院接受精神干预治疗,她之前看见过几次,没多想。
今天路上堵车,到医院比平时晚了五分钟。
于是她快步走到研究室拿上次治疗的资料,然后直奔白时祺的病房,开门前下意识透过窗子往里瞧了一眼,白时祺不在。
周予夏顿时疑惑,看一眼手机屏幕。
没记错时间啊。
她站在门口来回张望下。
这个时间走廊空无一人,只能走到尽头的护士站去问问情况。
护士站只有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娇小女护士。
周予夏扬着微弱的笑意,温声对她说:“我来为白时祺做治疗,他不在病房。”
小护士慢半拍抬头,确认了下信息,回答道:“他在广场散步,我联系陪同护士让他回来。”
“不用了,我去广场找他吧。”
话毕,周予夏抬步准备直接去广场找他,走到一半突然想到还没道谢,又特意返回来对小护士笑了笑,“谢谢你。”
小护士刚来,听到漂亮医生微笑着和她道谢还不好意思,腼腆地摆弄手里的圆珠笔。
周予夏又走到刚才路过的走廊。
现在尽头那边多了几个人。
她一眼望见那抹扎眼的身形。
白露的头发被剪得极短,她穿了一件洗旧的灰色运动套装,皮肤有些发黄,眼神飘忽不定,她的精神状态比上周在法院时还要差。
她手腕上盖着一件挡布,从露出的弧形形状看,应该是带着手铐,身边站着两名穿着制服的警察。
看来是来做心理治疗的。
站在白露和警察对面的是白时祺跟一个男护士。
白露和白时祺正在说话。
周予夏犹豫一下,还是朝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几人听见脚步声,都纷纷看向这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朝他们靠近。
白露看见周予夏的霎那,视线就定格在她身上。
轻蔑仇视愤怒,一瞬间,那双眼睛蕴含了太多情绪。
白露像是原始动物被欲望驱使一般朝周予夏冲过来,把她按倒在地,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周予夏来不及反应,被推倒在地,她的后脑勺狠狠撞在地面上。
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力气。白露虽然骨瘦如柴,手劲却不小,之前拿平板砸在她额头上,还有上次在法院指甲掐进她脖子,这次似乎下了更大的力气,铁了心置她于死地。
周予夏下意识掰开白露的手指,没掰动,指甲划过自己的脖子,弄出一道道红印子。
这次,白露找准了位置。
空气逐渐稀薄,强烈的阻塞感让她呼吸不上来。
越是阻塞越想呼吸,越想呼吸越会窒息。
看守她的警官几乎是同时吹哨拦住白露,警官和护士一起上阵,两个成年男人都拿她没办法。
周予夏随着空气稀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余光瞥见一个穿病号服的男人朝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左手还拖着一个木椅子。
这是她昏倒前最后的记忆片段。
不知失去意识多久,等她回神过来时,看见周围围了几个病人和护士,只是他们的目光都不在周予夏身上。
她下意识朝右侧偏头,看见刚刚的警察和男护士双双昏倒在地上。
白时祺穿着灰蓝条纹的病号服背对着她蹲在地上,左手拿着一根尖头木棍,目光稍远些,走廊尽头倒着一把只剩三条腿的木椅子。
白露脸色死白,和周予夏面对面躺在地上,她们之间只隔了不到一米距离。
白露双目紧闭,已经陷入昏迷状态,胸前腹部各有几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冒出血液。
护士们又惊又怕,愣在原地。
白时祺十分钟前还好好的和他们打招呼,闻声赶过来时发现倒在地上的三个人,还有一个伤者,而这个伤者还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
他安分太久,久到以至于他们都忘了白时祺曾经好几次对护士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