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方抵御鄂罗斯,南洋抵御英国、葡萄牙、法国等海上国家的侵进,靠的是什么。
在肤色、发色、瞳色之分的种族面前,我们拥有同样黑发白肤黑瞳的东方人,算不算是同一种族,同胞兄弟。
这算不算是新的华夷之分?
这就是德亨所说的,升华矛盾了。
德亨拿着王尧所作文章“哈哈”大笑,让内阁徐元正等人传阅,对面露喜色的弘晖道:“作为国家的掌舵者和前瞻者,眼睛要看到别人看不到之处,方才是真绝色。”
弘晖对王尧的文章尚且满意,道:“不光我们看得到才行,也要引导所有人都看得到。刊印了发行下去,看那帮子眼睛长脚底板的狗屁读书人怎么说。”
徐元正等狗屁读书人:……
看来,皇帝气的不轻。
不过,这次居然没有大狱,没有流血,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王尧这篇文章一出,果然引起了新的争吵和辩论。
后世对此定义是新思潮,是中华民族探索新政权的开端,是封建帝制瓦解的第一声哀鸣。
……
对中国人这边的“热闹”,西洋人也有所察觉,纷纷对着东方的报纸研究起来。
但是吧,文人辩论都是采用文言文,讲究引经据典,言辞犀利的时候是真犀利,有如刀锋,言辞隐晦的时候那也是真隐晦,有如海底针。
一般学问不够深的,是读都读不懂的,比如说德亨这样半桶水晃荡的。
所以,现在辩论的这些,相当于在西洋人面前,对着西洋人指指点点的吵架,明明他们才是吵架的对象,他们才是主角,却硬是搞不懂中国人这边到底在吵什么。
他们也没意识到,“华夷之辩”一通发展下来,火已经烧到他们老家那边去了。
这就是,孔孟所说的,文化上对“夷狄”的绝对碾压了。
就像弘晖说的,不管是什么好法子、好言论,最终落实到实处,有结果才行。
于是,放旗为民,拆除满城,满汉共用一法典的议题,送上了大朝会……
就在这种闹闹哄哄中,卓克陀达和允我终于再次回到了北京城。
这一天,弘晖和德亨,亲自去德胜门迎接两人。
弘晖和德亨,已经是而立之年的汉子,比他们都大的卓克陀达,更是风霜侵面了。
兄弟三人一见面,卓克陀达不禁泪湿两颊,三姐弟相互抱着,只能用哭泣来诉说多年离别之情。
允我在旁看的也是心酸不已,当初,他是为了躲避雍正帝的清算才主动接下去土尔扈特的圣旨,他也没有想到,他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再回来,都已经改朝换代了。
允我看着允禩,感慨万千唤了一声:“八哥。”
允禩看着见了老态的允我,眼泪也是止不住的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太后在圆明园焦急等待,等再见到长女,更是哭的不能自已。
卓克陀达跪在太后膝下,又哭又笑,不住唤道道:“额娘,额娘,额娘……”
好似要将之前失去的和之后对母亲一声声的呼唤都补齐了一般。
之后,德亨从允我那里了解到,这一次,卓克陀达之所以能够成行,是因为鄂罗斯那边因为帝位之争,国内自顾不暇,放松了对土尔扈特的步步紧逼。
鄂罗斯一直没有放弃试图收回土尔扈特这块失地。
卓克陀达这些年,靠着向东向西的合纵连横,及当初德亨给她带去足够建立一个新国家的嫁妆,和鄂罗斯斗的有声有色,互有胜负。让鄂罗斯这些年,一直没有突破土尔扈特这条防线南下。
允我叹道:“我在土尔扈特这几年,感触良多,彼得大帝还在的时候,卓尔那是夜里睡觉都要睁着一只眼睛,等彼得大帝崩逝,国内内乱这一点对亏了范毓馪,卓尔才松了一口气。但,鄂罗斯和土尔扈特之间,迟早会有一场大战,这是两边都认定的事情。鄂罗斯不甘心土尔扈特这块已经吃到嘴里的肥地又被迫吐出来,土尔扈特也绝对不接受鄂罗斯的统治,两国,早晚要分出个胜负出来。”
弘晖和德亨对视一眼,允我继续道:“我这一路走来,西北灭佛行动已经响彻草原,许多僧侣都向哈萨克迁徙,有些留下来的,则是去到青海汇合,和罗卜藏丹津一起密谋反叛。卓尔担心,哈萨克当权,会被僧侣鼓动着,和鄂罗斯谋求合作,隔断土尔扈特和新疆,这样,土尔扈特就是真正的孤悬海外了。”
在允我看来,土尔扈特其实是大清的属地,所以,他用的是隔断、孤悬这样的字眼。
允我带来的,都是第一手消息,当天,顾不得亲人团聚,弘晖召集了内阁和理藩院尚书年羹尧商议这一件事。
年羹尧提出:“圣驾北巡,刻不容缓。”
蒙古,绝对不能有失,而且,必须是弘晖这个皇帝亲自去,别人不能代替。
然而,万国会召开在即,华夷之辩又在紧要关头,弘晖这个时候也不能走开。
所以,只能拖。
弘晖道:“再拖一个月,等万国会结束,朕即刻北巡。”
德亨当时没说什么,等商议完毕,送走众臣之后,德亨不由担忧问道:“你的身体,能够北巡吗?”
弘晖:“带上御医,没有问题。”
德亨不语。
弘晖笑道:“别担心,我觉着没事儿,身体好着呢。”
德亨不悦,道:“那是因为你一直在安静修养,没有四处跑,也没有劳动,每天药膳吃着,温泉泡着,养着,北巡路上颠簸,可没有这些,环境更是恶劣,常人都难以忍受。”
弘晖宽慰他,笑道:“我正当壮年,若是连一次北巡都支撑不下来,还怎么做天下人的皇帝?”
德亨皱眉,道:“我跟你一起去……”
话未说完,弘晖正色道:“不行。你必须留在京城,掌控北京和江南的言论,这一点,我自己都没有把握胜任。”
如果说北巡必须弘晖自己去,那么,华夷之辩就必须由德亨自己执掌。
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限度在哪里。
只有德亨,才能精准的把握他想要的结果。
所以,他们两个必须各司其职,才能打好这场仗。
德亨道:“我再想想……我要是会分身术就好了。”
弘晖笑话他:“你要是能飞天遁地就好了,一会在这儿,一会在那儿……”
等到萨日格从马六甲回京,带来最后一批海上来客之后,万国会正式召开。
相比于康熙六十年那次,主要以交易为主,这次万国会,更多的就是文化交流了。
德亨不知道什么时候听到过一句话,大体意思是:外族同胞们来中国,是载歌载舞,还是抢夺劫掠,取决于你的枪杆子够不够硬。
如今中国以敞开的姿态展示它的强大和富庶,来到中国这片土地上的人,不管是蒙古,还是回族,还是哈萨克,还是鄂罗斯,还是欧洲诸国,南洋诸岛的客人们,都将自己本土认为的,最好吃的食物,最珍贵的宝物,最漂亮的姑娘,最美丽时兴的衣裳……
全都带了来,在南海子这座宏伟奢华已经响彻国际的行宫里,一一展示给中国的皇帝和贵族。
凯瑟琳来的晚,但她并没有迟到,也没有缺席。
如今,她已经是公爵夫人,和自己的大公丈夫一起,再次来到中国做客。
凯瑟琳还记得,自己初次来北京时候,是带着嫁给德亨的目的来的,这次再来,她已经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当然,小baby被留在了德意志,没有带来。
凯瑟琳看着中间场地上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跟德亨感慨道:“我还记得,上次来北京,只有我的侍女们跳舞,这一次,居然会有这么多美丽的女士,和绅士们一起跳。”
她知道,中国的规矩,女子是不允许出家门的,尤其是有身份的女孩子,她们是她们父兄和将来丈夫的私藏。
而这一次,她们不仅走出了家门,还穿着各种各样美丽的衣裳,和年轻的小伙子们说笑跳华尔兹。
尤其是身边这位,她从未发现,衬衫、长裤、修身长袍,能被一个男人穿出这样的魅力来。
女士们的衣裙,也都新鲜的让人目不暇接。
看的出来,有从她们西欧国家的女裙借鉴的样式,但裁剪出来,看着就是更飘逸更漂亮,在灯火的映照下,也更加的奢华。
还有,空气中,一如既往的,是清新幽香的,这不禁让她想到了窗帘之后都是尿骚味的宫廷……
凯瑟琳应该是愉悦的,但是,她心头涌现的,是难受的不适。
中国,太强大了。
强大到,接受所有,包容所有,不惧改变,不惧失败。
这么多年过去,她经历了鄂罗斯帝位更迭,经历了德意志合并与分裂,经历了法兰西和英格兰的战争……
她看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在她们西方,有些国家,一次错误的改变,换来的很可能就是灭国改姓,轻易的就像是海浪翻起的泡沫,一触碰就碎裂了。
而在中国,错了就错了吧,可以重新再来。
可以,重新,再来一次!
凯瑟琳想到了一个词:托底。
中国的强大,足够托底它所进行尝试过程中的一次次失败。
德亨不知道她心中惊涛骇浪,只笑道:“女孩子们也有好奇心,见到远方来客,总要走出来招待一下嘛,中国,向来是礼仪之邦。”
对此,凯瑟琳只是笑笑,问道:“那么,有礼仪的亲王殿下,可否有荣幸请您跳一支舞呢?”
德亨失笑道:“抱歉,我的母亲去世才一年……”
凯瑟琳立即用帕子沾了沾眼角,道:“我很难过听到这样的消息。”
德亨跟她推荐道:“不过,我们还有很多年轻漂亮的王子供你挑选,希望能让你渡过一个快乐的夜晚。”
凯瑟琳顿时换了神情,故作惊喜的惊呼道:“哦,亲王殿下,你可真大方,希望他们不会被我吓到。”
德亨忍不住大笑起来,道:“你尽管去试一试就知道了……”
德亨亲眼看到弘晖和来自荷兰的一位“公主”在舞池中转圈,相谈甚欢的样子,原本以为他会和这位没落的海上马车夫国家的公主共舞一曲,谁知道,两人只是转圈说话,并没有跳舞的意思。
而且,两人说了一会子,就分开了。
德亨见弘晖离开了大厅,就找了过去。
弘晖双手撑着栏杆,慢慢呼吸着温热的空气,放眼这座星光和灯火辉映的宫殿,沉静着面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怎么不和公主跳舞?躲这里来做什么?”
德亨调侃问道。
弘晖原本因为在夜色和灯火中沉静而显得晦暗的面色一下子生动起来,反问回去:“你怎么不去跳?反倒来说我?”
德亨理所当然:“我守孝呢。”
弘晖白眼他:“我难道就不守孝了吗?”
想到还在寿皇殿的太皇太后和雍正帝,德亨不由语塞。
那什么,雍正帝要是知道他梓宫还未下葬,他们兄弟就在这里灯红酒绿的拥抱着异国美人跳舞,该气的掀棺材板了吧?
想到这里,德亨不由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