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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大夜之昴 > 大夜之昴 第77节
  他实在是累,所以又想今晚大概是不能熬夜了,公事也得留着明早再说了。但文件是绝不可以放在家里的,压在枕头下也不保险,他父母常会偷翻他的衣服口袋和公文包,试图找些钱出来。
  强打精神叹了口气,他转身离去,并未留意到有一辆汽车正远远跟着自己。
  而汽车里的阿四直视前方,就见龚秘书进了一家银行。
  后方有人说道:“存钱去了?”
  阿四猜测:“是不是他们今天发薪水?”
  这话说完不久,龚秘书晃晃荡荡的出了来,而那银行也随即熄灯关门,到了休息的时间。
  汽车跟着龚秘书往回走,道路越来越昏暗,行人越来越稀少。阿四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第112章 失误
  午夜,程心妙从外面回来。今晚有她一位女同学的订婚宴,宴席并不奢华,女同学和未婚夫也只做寻常打扮。她这同学在学校里时就朴实大方,后来有了男朋友,双方也是自由恋爱,所以各自都是一身轻松,不必肩负家族的期望。
  程心妙看这位女同学很新鲜,不是自己这个世界里的人,有时候觉得她活得太穷酸,错过了许多精彩的享受,有时候又感觉她活得宁静简洁、烦恼很少,令人也有点羡慕。
  她也感觉订婚宴是件挺好玩的事,可惜订婚后头跟着结婚,而她不想结婚,只能连订婚的乐趣也一并牺牲了。
  就是以着这样浮想联翩的姿态,她刚在西楼坐下,就看见阿四小跑进来。
  阿四这几天一直在外跟踪龚秘书,如今忽然回了来,她便饶有兴味的问道:“支票送出去了?”
  阿四显得有些张皇失措:“回二小姐的话,支票没送出去,龚秘书不肯要。我好话说尽、劝他收下,可他那人不识抬举,居然说我如果一定纠缠了他不放,他就把这张支票送到大少爷那里去,让大少爷替他把支票推给您。”
  程心妙坐了下来:“这么忠诚的人呀?看不出来,大哥笼络人心倒是一把好手。既然他敬酒不吃,那就只好请他吃罚酒了。”
  阿四悄悄的抬眼看她:“二小姐,就是这个罚酒,吃出岔头了。”
  程心妙原本是一心二用,一边说话一边垂眼审视着自己鞋尖上的那朵珠花,听到这里,她也抬了头:“怎么?”
  阿四的脸上出现了哭相:“二小姐,天地良心,我真没想到那人的命会那么脆,我实实在在是没下狠手啊!”
  这话是真话。
  阿四在银行附近停车拦下了龚秘书,起初是好说好商量的态度,但龚秘书在得知了他们的来意之后,立刻就显出了不屑一顾的姿态,巨额支票送到他眼前,他撩了一眼上面的数目,依然不屑,拔脚就要走。
  这是阿四第一次独当一面的出来办事,如果灰头土脸的回了去,也许在二小姐那里就只能退回到汽车夫的位子,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所以一见龚秘书要走,他也急了。
  趁着四周无人,他生拉硬拽的将龚秘书弄上了汽车,然后一路疾驰到了个僻静之处。利诱的阶段结束了,他决定开始对龚秘书进行威逼。龚秘书显然也有些怕了,可骨头依然还是硬,因为他是大少爷身边的“天字第一号”,厉永孝在时他都不惧,何况现在他面前站着的不过是个小小阿四。
  他的骨头也不能不硬,一旦今晚软了,明天他就没法再去见大少爷了。况且就算他硬扛到底,二小姐还能怎么样?还敢杀了他不成?
  阿四确实是不敢杀他的,阿四只敢虚张声势的吓唬吓唬他,譬如大呼小叫的推他一把。
  一把推下去,他踉跄着跌倒在地,太阳穴撞上了地面竖起的一块尖石。哼都没哼一声,他便不动了,又过了几秒钟,很浓的血从他脑袋下面漫了开来。
  程心妙问阿四:“你是说他死了?”
  阿四战战兢兢的点头:“是……是真没气了。”
  程心妙瞠目结舌的看着阿四,感觉自己简直是见了鬼。她当然知道人的能力有高低上下之分,可她没想到阿四和厉永孝之间的差距竟会如此之大。
  阿孝不是完人,也常会犯错,可这么令人哭笑不得的错,阿孝没犯过。
  哭笑不得,同时又令人非常的为难。龚秘书可不是什么不重要的阿猫阿狗,阿四糊里糊涂的把龚秘书弄死了,回头谁、如何、去向程英德交待?她那大哥近来卖药赚了点小钱,正是得意得很,天天带着有夫之妇东奔西走吃吃喝喝。要是知道她背后偷偷去利诱龚秘书、利诱不成还误杀了龚秘书——好,他还不得以此为机会、活吞了她?
  她先不骂阿四,问道:“你抓龚秘书的时候,周围有人瞧见了吗?”
  阿四当即笃定的摇头:“那没有。”
  “绝对没有?”
  “绝对没有。有人的话我也不敢把他往汽车里拽。”
  “龚秘书现在在哪里?”
  “在码头边的一间小房子里。小毛和阿旺正在那边看守尸体。”
  程心妙想了想,站起来:“我亲自去一趟。”
  *
  *
  程心妙并不是有看死人的瘾,只不过阿四把事情办得很不顺利,所以她心里毛毛的,不敢再把事情全撒手交给别人。
  她坐着汽车到达码头时,已是后半夜。跟着阿四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了好一段路,最后她进了一间棚子似的破屋子,屋子门口站着两个人,正是瑟瑟发抖的小毛和阿旺。
  这两个人不敢进门,因为龚秘书流了满地的血。
  程心妙不在乎,从阿四手里接过一盏马灯,她一提裙摆进了屋子。屋子地上侧身歪着一道黑影,她俯身用灯光照了细看,认出那人确实是龚秘书。
  向后退一步,她发现自己差一点就踩了满脚的血。
  “搜过他的身了吗?”她问。
  一旁的阿四愣了愣:“还没有。”
  然后不等程心妙下令,阿四忍着恐惧,蹲下去伸手往龚秘书怀里摸,摸出了胸前暗袋里的一只小皮夹,皮夹里只有十几块钱,还摸出了裤兜里的一条手帕以及一串钥匙。除此之外,也就剩了腕子上的一块手表,没有其它的值钱东西了。
  龚秘书的身上没有藏着什么秘密。程心妙让阿四把东西给他放了回去,只拿了那一串钥匙细看,因为上头串了一枚很精致的小钥匙,上面印着“成业银行”的字样。
  将钥匙收起来,她小心翼翼的避开鲜血后退出去。夜色黑得正浓,码头边的夜风也不清新,远方水面亮着灯火,是夜间也有航船靠岸。
  “处理掉吧。”她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是没吃着鱼,只惹了一身腥。
  “那我送您回公馆,这边的事让阿旺他们做。”
  “不要,我信不过你们了。”
  夜黑,空气闷,蚊子也多,但程心妙依然坚守在原地,直等远方水面上传来“咕咚”一声,是那具绑了石头的尸体被阿旺掀入水中了,她才无精打采的转身走回了汽车跟前。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恐惧也谈不上,只是觉得烦——区区一件小事也能被身边人办成这样,真是烦死了。
  *
  *
  龚秘书一夜未归,家中无人在意。反正前两天他刚把这个月的薪水交回来,够这一大家子人活一阵子的了。
  全世界第一个认真寻找他的人是程英德。上午,一位经理进了程英德的办公室,说是有份文件要请大少爷签字,照说昨天就该签好了,但是今天他还没有收到那份文件。
  程英德记得昨天自己签了一沓子文件,可和那经理交谈了几句之后,那经理的感受不得而知,反正他自己是一头雾水,而且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签字,如果签了字,那文件又是跑到哪里去了。
  不假思索的,他立刻就派人去叫龚秘书,一叫之下,他吃了一惊,发现龚秘书此刻居然不在公司。
  这可真是稀奇透了,因为龚秘书向来兢兢业业,迟到早退之事是从未有过,无缘无故的旷工就更不可能。更要紧的是程英德没了龚秘书之后,忽然发现自己对公司一无所知,既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没做什么,陷入了彻底的茫然之中。
  他立刻派出人去,开始满世界的找龚秘书。结果龚秘书没露面,他倒是迎来了一位意外之客。
  这位远客是奉吴连的命令而来,给程英德送了一封信。
  “当时是事出紧急,我们吴老板从警察厅那边得到消息时,已经是晚了,好的是药已经全上了船,他没牵挂,所以当天关闭工厂遣散工人,他自己也带着全家马上离开了天津。若依着我们老板的意思,那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我们老板总说,和程大少爷这样的人做生意,真是太痛快了。可日本人一定抓着我们老板不放,我们老板双拳难敌四手,只能是放弃了这好好的生意。这封信没敢走邮路,怕半路被日本人劫去,老板让我亲手把它送到您面前来,权当是他当面向您道歉了。”
  程英德听闻此言,又仿佛是挨了一个霹雳。抽出信来读了一遍,他见信上写了些咬文嚼字的话语,大概是吴连说日本人对自己是必杀之而后快,所以自己不得不离开是非之地,云云。
  放下信再琢磨琢磨,他的脑筋转过来了:药品生意,忽然间的,就做到头了!
  为什么会做到头?因为日本人已经对吴连下了狠手,吴连想要保命就得离开天津。日本人对吴连是早也不动、晚也不动,偏在自己和吴连的生意做得蒸蒸日上时出了手,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妹妹。
  他也没法不把日本人的异动视为程心妙的新一轮反击。
  而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他也得行动起来。
  可是若想行动起来,那就少不得龚秘书。于是拿钱将信使打发了之后,他继续派人找龚秘书。他在办公室里等着,等得直生气,想着等龚秘书回来之后,自己必要找个什么东西抽他一顿!
  傍晚时分,龚秘书终于有了音信。
  几个野孩子弄了条破船在江里捞鱼,把龚秘书捞出来了。
  第113章 差之毫厘
  龚秘书的死因,警察局那边很快就给了结论。龚秘书被捞上来时,还没有被泡得太变模样,太阳穴上的孔洞赫然在目。而他之所以会被捞鱼的孩子捞上来,也是因为把他和石头绑在一起的麻绳被什么凶恶之鱼啃断了,那鱼啃断麻绳之后,还啃去了龚秘书手指上的几块肉。
  龚秘书一定是被害无疑的了,可对于嫌疑人的身份,可就难于调查。因为龚秘书沉江的那一带本就是个混乱地带,每年会有多少无名氏沉在那片水域中喂鱼,也始终是个未知数。
  龚秘书大学毕业之后就进了乘风,进入乘风不久就来到了程英德身边做秘书。他的人生历史是这样的清白,当然无法相信他会有什么生死仇敌。他自己那个乌烟瘴气的家里最近也没出大乱子,他父亲在外欠的都是小债,就算是父债子偿,也不至于闹出人命。
  若是盗贼谋财呢?也不至于。龚秘书虽然薪水不低,但看着还没有阔人的气质。大盗抢劫也抢不到他这斯文青年的头上去。
  总而言之,龚秘书死得蹊跷,死得冤枉。程英德后知后觉的想起了龚秘书的种种好处,独自坐在办公室里,他也不确定自己这时的情绪是不是悲伤,只感觉越想龚秘书那个人越不是滋味,忽然掏出手帕来,他用力按了按眼角,又想龚秘书跟着自己也没如何的风光和享受过,唯一的一次出差是去天津见吴连,结果那一回他还和死亡擦肩而过、受了极大的惊吓。
  由着天津之旅,他顺便想起了厉永孝。那时候自己的龚秘书在,妹妹的厉永孝也在。现在厉永孝那人跑了,而自己的龚秘书也……
  想到这里,他擤了擤鼻涕,毫无预兆的,生出了一个奇异的念头:妹妹因为失去了厉永孝,所以把自己的龚秘书也消灭了。
  此念一生,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又不是两个小孩子互相耍坏心眼,我的玩具丢了,所以看不得你还有的玩、要把你的玩具也扔掉。
  可是,他的脑海中又出现了一个“可是”——可是,妹妹现在对自己确实是不服不忿,而且已经将那坏心眼付诸行动,让日本人将吴连追杀出了天津,让自己的药品生意被迫终止。
  他又想:“先除去千里之外的吴连,再除去近在咫尺的小龚,那么最后会不会就要轮到我自己?”
  他知道他那妹妹平时可以是慷慨的,可以是大度的,但真急了眼就“无毒不丈夫”。
  手段若不狠到了一定的程度,又怎么能显出她“有父风”?
  门外有人通报,说是林小姐来了。他连忙清了清喉咙,说了声“进来”。抬头望着门口,他看见林笙走了进来。
  林笙脸上带了一点忧色,且不说话,等房门关严了,才走过来问道:“大哥,我听说龚秘书出了事?”
  面对着她,他忽然觉出了心力交瘁:“你知道了?”
  “说是吴连也跑了?”
  “这个你也听说了?”他笑了一下:“你的消息还挺灵通。”
  “龚秘书的噩耗,是我刚刚在楼下听人提起的。吴连的事我知道得早一点,是从张经理那里听来的。”
  “对了,”他点点头:“我忘了那个张经理和吴连是早认识的。”
  房门一关,给他与世隔绝的错觉。她对他无所图、无所求、不抱任何希冀,这让他松出一口气,感到了一种奇异的轻松。
  “这个生意,就这么做到了头。”他看着她:“别发愁,生财之路还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