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残废的时候是阿孝,残废了也是阿孝,你十八那年是阿孝,老到八十了也是阿孝!”
“这话说得好。”他笑道:“我没有白回来。”
“这还用说?你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你的吗?”
“真的不知道。”他答:“所以总是怕,怕我哪里做得不好,或是哪里别人做得比我好,您就讨厌我了。”
“你可真是够傻的。”
“现在我知道了。”他答:“我放心了。”
汽车一路疾驰,驶入了程公馆的大门。程心妙带着厉永孝刚下了来,就听到了一个大消息。
他们终于找到了大少爷的藏身之处,没想到大少爷在城内还布置了这么一座小公馆,真是够隐秘的。记得大少爷前两年有一阵子闹离婚,都说他是在外面金屋藏娇、又养了个女人,但当时的大少奶奶四处寻找阿娇,始终没找到。现在想来,所谓的神秘金屋会不会就是这处宅子?
程心妙听了这个消息,很受鼓舞:“大哥现在在哪里?林笙还和他在一起吗?”
答案令她沮丧:“没找到大少爷和林小姐,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公馆里已经没人了。”
“人呢?”
回应她的是一阵摇头,没人知道。
这时程静农从楼内快步走出。厉永孝没想到自己会如此突然的和老板见面,还没来得及调整好面部表情,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也不必调整了,因为老板步伐匆匆,只在经过他和程心妙时一点头:“我亲自去看看,老大真是成精了!”
第124章 成精
程静农赶去了程英德的“金屋”,路上一颗心毛毛的。程英德这回的表现出人意料,虽然,从客观上看,他是不住的给程家添乱,行为简直是毫无逻辑和道理;但程静农没想到他还有着这么一股子战斗力。在此之前,他只以为这儿子是个徒有其表的榆木脑袋。
养儿如羊不如养儿如狼,他宁可儿子是匹狼,饿了敢咬自己的肉。
他又纳闷,心想这老大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呢?这孩子突然从羊变成了狼,不会是因为有林笙在他身边、给他出谋划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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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英德并不知道自己在父亲心中变成了狼,他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此事要从几个小时之前说起,但故事开始的时候他并无知觉,还在楼下沙发上打瞌睡——他自己以为是打瞌睡,因为心事沉重,睡不着觉,但实际是睡得很死。
而在他沉沉入睡之时,楼上的林笙悄悄起身,先伸手拿起了床头柜上的瓷盘子。这盘子先前是用来装饼干的,旁边还摆着一只盛过热茶的瓷杯子。杯子因为造型的缘故,逃过一劫,那盘子则是被她用床单毯子厚厚的裹了,然后对着墙壁狠狠一砸。
她把力气用得很巧,一声闷响过后,盘子很有章法的碎了。她从碎片中挑起一条狭长些的,撕了床单将一端缠了又缠,这就成了她的一把刀。这刀子一磕就碎,干什么都不合适,只是别碰人肉,一旦抵上咽喉,就是要命的利器。
将小皮包里的零钱取出些贴身揣了,她握着那瓷片子走到门前,先是侧耳听了听动静,在确定了门外无人之后,她一抬手,从头上摘下了一枚金属发卡。
发卡捅进锁眼,她凝神感受着每次转动时所受的阻碍,忽然眉头一动,她感觉自己找到那个关窍了。
手指捏着发卡缓慢用力的一转一挑,“咯噔”一声,门锁开了。她的动作一滞,姑且不动,先要看看这一声“咯噔”有没有惊动了谁。
没有惊动了谁,门外还是一样的静。
她打算出去下楼,擒贼先擒王,先找到程英德。程英德的个子大,但是从小到大娇生惯养,没什么力气,她打算用手里的瓷片子吓唬吓唬他,就算他不能把自己一口气送出多远,那么至少也要让他喝退保镖,让自己能够离开这一处小牢笼。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也告诫着自己,手下千万要有准,别误伤了程英德。程英德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对她尤其是不坏。双方若能和平分手,那当然还是以和为贵。
然而就在她预备推门之时,身后的窗子被人敲响了。
她一抖,回头望去,就见窗户上贴了一张人脸。现在窗外比窗内亮,她对那张面孔又是刻骨的熟,一眼就认出了对方:“老张?”
张白黎蹲在窄窄的窗台上,摇摇欲坠,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保持的平衡。他对着林笙做了个手势,林笙会意,连忙转身走过去拔起插销,开了窗户:“你是怎么进来的?楼下有保镖。”
张白黎悄声道:“有是有,就是大部分都睡着了。”
林笙探身向下望,看见晚上还徘徊在楼下的三名保镖,现在全被人捂嘴摁在了地上。
“我是走窗户还是走门?”她直接问张白黎。
张白黎让她和自己一起走窗户,反正二楼的高度难不住他们。回头向下看准了地面,张白黎先跳下去了,然后转身让开来,他对着林笙做了个手势。林笙穿的是一双平跟鞋,美中不足的是鞋底有点硬。抬脚踩上窗台,她正要跳,结果这回身后又来了情况。
门开了,有人摸黑走了进来,是很高很大的一个影子:“笙妹——”
这话来得迟了一秒钟,他笙妹已经从窗口跳下去了。
程英德睡糊涂了,方才是做了个极悲伤的噩梦,眼睛还没睁便已感觉痛苦难当,便直接梦游似的上了楼,感觉自己必须立刻去从笙妹那里汲取一些安慰与柔情。如今见笙妹一头栽向窗外,鞋还甩飞一只,他心里一急,几大步跑过去一跃,也下去了。
在跃起来的那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这是二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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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白黎差一点就被程英德砸扁了。
他直觉很灵,刚一感觉不妙,就立刻扯着半空中的林笙向后一躲,程英德“咚”的一声落了地,随即又有一只平底鞋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头上。他愣头愣脑的拿下鞋子看了看,然后递向林笙。林笙蹲着伸手接了鞋,一边往脚上穿,一边问他:“你没事吧?”
程英德站起来,回头向上看了看,在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跺了跺脚,然后回答:“没事。”
目光再扫向张白黎和张白黎身旁站着的五六张陌生面孔,他问:“什么意思?”
林笙小声答道:“老张来救我了。”
程英德冷哼一声:“昨早还在对着我装无辜呢,亏得我有眼力,早就看出你不是个老实的!”
林笙无言以对。
这时楼内涌出了一群彪形西装大汉,都是闻声冲出来的。原来因为程英德怕死,所以这些人常年跟随着他,从早晨跟到深夜,从年初跟到岁尾,而程英德和程心妙相比,伶俐不足、厚道有余,对于自己的保护者们,更是大气。所以保镖们对他的感情很深,只可惜诸君对他用情虽深,但在智慧的方面,水准也和他齐平,他愁得睡不着觉,保镖们和他有难同当,也陪着他熬,熬到最后他扛不住了,他们也扛不住了。最终的结果就是一睡俱睡,共同坠入了黑甜梦乡。
两拨人马成了对峙之势,而张白黎见这些人睡眼惺忪,而程英德本人的态度也不是那种恨恶至极的样子,便开了口:“程大——”
“你还有脸说话!你们把我害得好惨!”
张白黎连连点头:“是是是,这一点确实是我不对,你消消气。可现在事已至此,我今夜来,是非要带林笙走不可的。这一次走,我们是不得已,但我们念着你的情,将来若有重逢之日,我们再细谈今日之事,如何?”
“走?”
张白黎身旁的人这时举起手枪,而程英德的保镖们未做防备,只有两人腰间还带着手枪皮套,他们正要拔枪,张白黎这边的人已经低低的呵斥出声:“别动!”
“劳驾,”张白黎道:“程大少爷,我们也不愿意伤害你,请你行个方便吧。”
“方便?”程英德咬牙切齿:“你们倒是方便了,可我呢?我被你利用着运了磺胺,那是闯了多么大的祸,天津那个高桥治都因为这个杀到我家里去了,害得我有家都不敢回。我本想抓到林笙和你问个清楚,有了法子再回家里交差,结果你又脚底抹油,林笙也装傻装得像真的一样,你们联合起来继续骗我。我无可奈何,只好准备带林笙远走高飞,哪知道在我等船票的时候,你又跑到这里救她来了!行个方便?说得轻巧,你们方便了,我又当如何是好?我现在回家,那我如何解释我这些天的行踪?我不回家,我上哪里去?现在全世界都在找我!”
“要不你一个人坐船先走呢?”
“我一个人远走高飞?我有毛病吗?”
“你身后不是还有这么多好汉吗?”
“我带一群男人远走高飞,我有毛病吗?”
“嘘,你小点声,稍安勿躁。那依你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要是知道还用问你?”
林笙这时凑到张白黎耳边嘀咕了几句,张白黎轻轻“哎呀”了一声,紧接着对程英德说道:“那你听听这个办法,你今夜也跟我走,对外就说我把你绑架了。然后我和程静——令尊谈谈条件,把你放回去,这样我们得了安全,你对家里也能有个合理的解释,就是说你不是故意的不回家,是被我们扣住了,回不成。到时候我再把你打扮得惨一点,那毕竟是你亲爹,看见儿子受了这么大的罪,要骂也骂不出口了,对不对?你要是怕日本人说你帮我们的话,这回也不用怕了,因为我们都绑架你了嘛,你肯定不会是我们的人了。”
“胡说!我是爱国的,我怕什么日本人!我是顾忌家庭的压力!”
“是的,没错,那你认为我这个办法如何呢?”
程英德想了想,其实心里很乱,并没能做出有效的思考,但他貌似雕像一般,胡思乱想时显着也很端凝,最后得出结论来,那结论听着也总像是很正确、很有力。
“好吧。”他说:“我再信你们最后一回。”
二十分钟之后,这宅子空了。
八小时后,程静农从大门走进来,四处的看了看,一无所得,只找到了一大堆柠檬奶油夹心饼干。这东西倒是老大小时候很爱吃的。
他的手下从外面跑回来报告道:“这房子先前一直空着,这几天有人看见里面有人出入,还以为是房东派人回来收拾房子的,也有人以为是这房子有了买家,买家来看房子。反正一直是没什么大的声音,而且也不知道那人都是什么时候走的。”
程静农心想:“真成精了。”
第125章 舍得
在程静农研究“金屋”之时,程英德刚刚吃完了一大碗小馄饨。在此之前他愁得无心饮食,又是防备着自家人,又是防备着日本人,一颗心脏总像是堵在喉咙口,只在恍惚中吃了一些饼干之类。倒是跟着张白黎走后,他放松了下来——他都跟着共产党跑了,还有什么可怕的?闯祸闯到这般程度,也就算是闯到头了。
跟着他一起过来的有八个人,这八位人送外号八大金刚,八大金刚的胃口比他更好些,除了馄饨之外,还各吃了许多烧饼。张白黎倒不是舍不得食物,只是感觉诧异,蹲在他跟前问他:“是不是你们在那楼里不敢出门,所以饿了好几天?”
“不,是吃不下。”
“吃不下?”
“在那种情况下,谁还有心情吃饭?”
张白黎笑了笑:“我就有。要是那么着就吃不下饭的话,我早饿死了。”
程英德感觉这张白黎就知道吃,想来是个贪馋而狡诈的人物,先前也顶数他会装傻,让他一度还挺怜悯这个贫穷的张经理。然而这时林笙也进来了,手里也捏着一个烧饼,急急的问:“老张,你怎么把话说到一半就走了?后来呢?他怎么样了?”
张白黎向她招了招手:“我来看看程大少爷,因为接下来的事情,我们不能瞒他。我们对他说了不少假话,虽然是不得已,但即便是不得已,瞒人也得有个限度,不能哄他哄个没完,要不然就真是把他当傻瓜了。”
程英德所在的是一间他生平第一次进的破屋子,他安坐用膳的坐具,也是一截奇形怪状的木头疙瘩,仿佛是一块经过修砍的老树根。为了和他视线齐平,张白黎是蹲着的,林笙也从门口拎起一只小马扎,走过来坐到了他对面,又问:“大哥,你吃烧饼不吃?”
程英德问她:“你还肯叫我大哥?”
林笙笑了笑,把烧饼向他递。那是很完美的一个金黄色小烧饼,上面芝麻饱满分明,看着比八大金刚吞下的那些都更香甜。程英德将它接了下来,虽然是完全不饿,并不想吃。
张白黎这时说道:“程大少爷——算了,我还是叫你一声程先生吧,这个叫法是能叫一辈子的。将来再见了你,省得我还要改口。”
“随便。”
“程先生,我们一起出来的时候,不是说要拿你当个人质吗?”
“嗯,对。”
“在能够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我们确实是要拿你当人质去换个人——前提是能够保证你的安全,我不是真要拿你当人质使唤。”
“你没有必要保证两遍,如果你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的话。另外,你想拿我去威胁谁?事先声明,我虽然和家人之间有些芥蒂,但你若是利用我去害我父亲,那我是决不能允许的。”
张白黎一边说着“不是不是”,一边回过味来,心想这话说的,难道害他妹妹他就能同意了?
“和令尊没关系,和令妹也没关系。”
程英德听了,心中一阵失望,以至于不知不觉的咬了一口烧饼。
“那和谁有关系?”
“我们想拿你去换小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