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前燃着的香灭了。
静山:“施主。”
“啪嗒”一声,有什么被拽下,摔落在地的声音。
香火明明灭灭,原本暗下去的火光,忽而亮了起来。
……
“殿下……”
“殿下!”
“……裴彧!”
将要消散而尽的神魂忽地一重。
裴彧敛眸,掌中,那块比翼同心佩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掌心。
他转身,回眸。
视线里,她强硬地拦着欲要拉走她,带走他冰冷尸身的人,泪眼凄婉。
“裴彧……”
低泣之声不绝,听得他心尖发颤,“你明明答应我的……”
答应……什么?
裴彧看着掌中的那块玉佩,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看着她的身影,心头绞痛,似有所觉。
那夜,温热的流水流经发间,她默然许久,在他的唇边落下一吻。
他握紧她的手,道:“相信我。”
我会回来。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
如拨云见日。
似生来孤寂,踽踽独行了十五年的他,在一个小女娘抬眸之时,下意识躲开的那道视线。
似那日揭开盖头,望见那清澈杏眸的一眼,暗沉无光的日子里,出现的唯一一抹亮色。
似那双手扶土,带着好奇与期待地的发问:“殿下您说,它能不能开花?”
——能的。
鼻尖传来一抹幽淡香气。
他知晓这花已然盛开。
“……傻不傻。”
男人扯了扯唇瓣,指尖回握,两块玉佩相交叠,发出了一声轻响。
明蕴之止住了哭音,怔怔抬眼。
大掌轻抬,擦去了她的泪滴,湿湿凉凉。
“哭成这样,傻不傻。”
裴彧声音低哑,眼眸轻动:“哭得我心口疼。”
是真疼。
第79章 第 79 章 夫妻敦伦,子嗣绵延,乃……
第79章
早已入夜。
佛寺之外, 仍有不绝于耳的诵经之声。
法相庄严,威严又慈悲地瞩目着佛堂中人。静山默然一瞬,双掌合十, 举过头顶,触碰在额前、唇口,胸前, 再俯身以额触地,翻掌而上。
“机缘……已至。”
老和尚声音苍老疲惫,轻阖上那沉沉的眼皮。
万事万物,都讲究机缘二字。
换命之事玄之又玄,世间罕见,从前不是无人去尝试过,均以失败告终,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静山多年研习佛法, 算得上勘破了几分天机,却也只是隐隐得见, 不敢妄言。
得此今生, 能有今日, 与那帝王命数和多年功德大有干系。裴彧在位十余年,安内攘外,国泰民安, 香火鼎盛。这大周江山, 因为他, 足以安定延续上百年。
待他身死, 本可登极乐之地,超脱于世。
可他舍弃全部,以此作换, 才勉强求来这一生。
然而今生。
他造就无数杀戮,却又护佑数万生灵。百姓的祝祷之声,千千万万虔诚的祈愿,终究还是留住了那个将要消散的魂灵。
“业火未消,尘缘相误,”静山缓缓开口:“殿下仍需留于尘世,还未解之缘。”
他所造杀孽,还需他再度偿还。
那被他强留于世之人,与他羁绊太深,两世尘缘难消,便是无心无欲无情的天道,也留下了轻轻一瞥。
“阿弥陀佛。”
静山一颗颗拾起蒲团前滚落的佛珠,将其收拢在手心,抵额默念。
他站起身来,走到明蕴之身前,“娘娘是至纯至善之人,佛祖会庇佑娘娘。”
她本福泽深重,只是身如浮萍,命数既定,因缘太浅,受不住那泼天的福气。如今灾厄尽解,宛如新生,所行善举皆有善报。
当百岁无忧。
明蕴之伸手,双手接过那散落的佛珠。
抬眸,眼中还带着未尽的水光:“……多谢大师。”
太子殿下苏醒,静山与不少太医、侍从齐齐上前将他围住,为他把脉调息,明蕴之不敢扰他,退了又退,一步步靠到了佛堂角落的香案旁。
她捧着那数颗佛珠,仍觉神思难平。直到裴彧被送去厢房,她才在后面慢慢跟上,脚步虚浮。
“蕴娘。”
綦莫跟上她的步伐:“可还好?”
明蕴之迟缓地点了点头。
她应该高兴的,此刻却茫然了起来,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似还在做梦。
她甚至不敢狂喜,不敢太显露出太多情绪,害怕下一刻便是梦醒,一切消散。
厢房之中,齐王从宫中带来的太医一个围着一个,将本就不大的室内堵得水泄不通。几位太医七嘴八舌,研讨着那脉象的凶吉,齐王亦掺和着,缠着太医连连发问。
直到一道沉澈的声音低低响起,打断了室内噪杂的氛围。
“蕴娘。”
明蕴之将视线从掌中的佛珠中抬起,望向重重身影之后的那人。
那人抬了抬手,再唤道:“蕴娘,过来。”
明蕴之于是便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天地之间仿佛只容得下他们二人。恍惚中,好似觉察到齐王与身旁之人说了什么,催促着众人速速离开,手中的佛珠被青芜接过。两手空空,全身上下霎时间没了落点,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的方向。
男人眸中含着些浅淡的笑意,静静地看着她。
明蕴之:“裴彧……”
话音出口,她才仿佛终于确定了这个事实,那似云朵般飘飘荡荡的感觉立时消散,变作一股陡然而生的委屈与后怕,朝他扑了上去。
“你吓我……你吓死我了。”
她撞入男人怀中,被抱了个满怀。泪滴一串一串晕开在男人的胸膛,抽噎不断。
裴彧:“往后,再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他低低垂首,下颌抵在她的发间:“我的蕴娘。”
他的蕴娘。
天晓得醒来的第一眼,瞧见的是她滴落的泪珠时,他是如何心如刀绞。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她哭了。
裴彧抬起她的脸颊,指腹一点点擦拭着她的泪滴,微凉的唇落在她的眉心,眼角,鼻尖,直至嘴唇。一点点搜刮着,掠夺着,宛如沙漠中干涸已久之人终于寻到了仅有的甜美水源,恨不能整个人浸泡在其中,化作甜甜的蜜水。
明蕴之被他吻得逐渐喘不过气来,泪珠也停了。
她推了推他的胸膛,眸光轻颤:“你知晓我方才,还想了什么吗?”
裴彧的眼眸里,只存在着她一人的身影,虔诚而又专注。
明蕴之闭上眼,环住他的腰,再一次将脑袋埋进他的前襟。
“我在想,我好像还对你没说过……我也很欢喜你,很……”
“很爱你。”
她声音微凝:“从前,总觉得这些话太难以开口,遮遮掩掩,连心意也不敢表明。”
“现在反倒觉得,好像没什么好怕的了。”
其实早就想这样,明明白白地说上一回了。连生死的坎儿都迈了过去,天地之间又有何事,能越过生死?
人生短短不足百年,他们已经耽搁了太久太久。
她什么也不想错过了。
裴彧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
他只能一下又一下啄吻着她的发丝,所谓失而复得,生死相依,莫过于此。
他原本早已接受了这个必死的结局。
但是因为明蕴之,他也生出了几分想要活下去的念头。哪怕只有微末的希望,他也愿意,再去尝试一次。
幸好,他们都得偿所愿。
-
裴彧在护国寺又待了一段时日,到了腊月冬寒,齐王催了又催,才提出回宫之事。
太子殿下病愈,重回皇宫。于朝臣而言,是件大事。他们严阵以待,不敢有丝毫怠慢,个个将裤腰带勒紧到脖子上,提心吊胆地做事。
但于齐王而言,他松了长长的一口气。朝会之上,立马表明态度,迎兄长回宫,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恨不能当场便走,回家抱孩子。
姚玉珠本该冬月生产,哪知提前了大半月,孩子就耐不住性子提前蹦了出来。幸而这几月养得好,姚玉珠和孩子都没怎么受罪,母子平安,健健康康。
虽说刚生下来的孩子吵闹哭嚎,扰得人难以安歇,但齐王还是觉得,抱孩子比上朝有意思。
天晓得这群朝臣有多能唠叨!他算是明白了,为何前朝那几个昏君有一个算一个,都不爱上朝。大大小小的事,老头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念叨,商讨来商讨去,还是得他来拿主意。
迂腐无趣的老头子t们,哪儿比得上他一个劲儿啊呀啊呀的宝贝儿子?
他这么一表态,原本有几个心底隐隐想要支持他的朝臣都傻了眼,认命了——连自己母家都处置了,看来是真无意染指皇位。
于是文武百官上下一心,恭恭敬敬地迎回了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