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天纵之资,旷古今之才………”
然后就没有了。
弘晖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将前面德亨折起来的部分都看了,还是就找到这一句。
弘晖瞪眼:“这也叫夸?这人知不知道怎么拍龙屁?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德亨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弘晖&允禩:…!!!
这人到底是怎么笑的出来的,这都火烧眉毛了,这小报都不知道印了多少份了,不知道被多少人看到了,说不定京城已经爆炸了,这人怎么还在这里没事儿人似的哈哈大笑?
见两人视线越来越凌厉,德亨止住笑,对两人道:“现今局势变了,时代也将变,有长远眼光的人早就开始谋变了,这些……”
德亨敲了敲这份报纸,自信道:“若是在去年发出来,或许真能带来腥风血雨,而现在嘛,时机正正好。”
弘晖皱眉:“你早就预料到今天了?”
德亨:“不是预料到,而是一直都在。华夷之分,从圣祖说出‘满汉一家’,却满汉分治开始,就已经存在。这个雷,不是在今天爆,就是在明天爆,总有一天会爆的。”
弘晖不听这些,只问他道:“你要怎么解决。”
德亨的回答干脆利落更不遮掩,道:“升华矛盾,让更高的维度覆盖狭隘的眼睛。”
允禩没听懂,弘晖则是若有所思。
德亨起身,看着被头发、瞳色、面孔各异的人种簇拥的依尔哈她们,继续道:“人之所以在自家窝里斗来斗去,是因为只看到了自家这一亩三分地。中国的皇帝被叫做天子,疆域所扩之地,被叫做天下,是因为,他们以为世界就这么大。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世界是一个球,中国,只是一大片陆地上占据了一小块陆地的国家而已。
北有西伯利亚,西伯利亚更北还有冰川,西有哈萨克,更西还有土尔扈特,再西,渡过里海,就是罗马、地中海、中欧,西欧,再往西,就是海洋。
西北是鄂罗斯,鄂罗斯以西是北欧。
欧洲往南,是非洲,非洲往东,是波斯,波斯往东,是印度,印度往东,是缅甸……
当人类以为世界就这么大的时候,大洋之隔的南北美洲又被发现了。
当然,通过远洋航行,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北美洲在极北冰川之地,其实跟咱们北面西伯利亚寒地只隔了一道窄窄的海峡,还有诸多大小岛屿、暗礁隐藏在水下,只要无惧严寒风暴,拿着指南针走上冰层,就可以实现两大陆通行。
还有,在赤道以南,漂洋过海,尚有一块未开发的陆地……”
“你们看,世界是多么大啊,我将全世界的人聚集在我们的东方,难道就是给这些眼睛尚未睁开的人看稀奇的吗?”
第433章
允禩突然醒悟过来。
他以前之所以总感觉跟不上德亨的步调, 看不透他,悟不透他,是因为两人根本就不在一个维度上。
两人看问题的角度、广度不一样, 方向不一样,看待同一个问题,自然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德亨是站在高山上,向下俯视一切, 包括满人,包括汉人,也包括西洋人。
他看陆地、看海洋、看岛屿。
世间一切,包罗万象,都落在他的眼中。
而他,和他的兄弟们,允禩怀疑还有他的父亲,圣祖皇帝玄烨, 都是站在半山腰, 只能看到一个角度和一个方向。
所以,他们恐惧于德亨的“神异”。
而唯一被德亨带着走上山顶的, 就是弘晖。
所以,弘晖能快速的捕捉到德亨的思维,和他同频。
明白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弘晖虽然在明白德亨说的什么意思,但光明白有什么用,关键是怎么用之解决问题。
德亨笑道:“既然此人登了报,意图让更多的人看到, 那咱们也登报, 真刀真枪的论上一论。”
弘晖皱眉:“你自己写文章?”
德亨失笑:“怎么可能, 我可没那个文笔。咱们不是新点了状元、榜眼和探花嘛, 还有百多名进士呢,让他们去写啊。”
弘晖咬牙狞笑:“……是个‘好’法子。”
于是,新鲜出炉的恩科一甲二甲进士王尧他们,就有了一个新任务:
用自己的理论去驳斥这篇文章。
其他新进士们胆战心惊的,他们惊觉,考中进士,才是他们人生的开始,而他们接到的任务,一个比一个出乎意料,一个比一个难搞。
前辈们不是这么跟他们说的啊1
不只是新科进士们,像是徐元正、张廷玉、蒋廷锡这样的老人也觉着这一篇文章很难搞。
他们既然做了满清朝廷的官,屁股当然是坐在满清这一边的,但是啊,这篇文章,虽然激进,虽然有失公允,但是,他说的论点本质上是没错的啊。
他们也认同,华夏高于夷狄嘛,这本来就是个无可辩驳的真理啊,没看康熙皇帝都认同,雍正皇帝甚至都破防吗?
所以,不管从何处驳斥这篇文章,他们都有隔靴搔痒的无力感。
但是,王尧的一篇文章,给他们打开了新思路,开拓了他们的新眼界。
王尧从万国会着手,放眼全世界,问了包括满汉蒙古所有中国人几个问题:
在陆地领土、海洋领域,国家主权,公民身份这三个命脉面前,在西方蜂拥而至的当下,华夷之分,还是不是仁人志士要关心、要解决的首要之题。
西北方抵御鄂罗斯,南洋抵御英国、葡萄牙、法国等海上国家的侵进,靠的是什么。
在肤色、发色、瞳色之分的种族面前,我们拥有同样黑发白肤黑瞳的东方人,算不算是同一种族,同胞兄弟。
这算不算是新的华夷之分?
这就是德亨所说的,升华矛盾了。
德亨拿着王尧所作文章“哈哈”大笑,让内阁徐元正等人传阅,对面露喜色的弘晖道:“作为国家的掌舵者和前瞻者,眼睛要看到别人看不到之处,方才是真绝色。”
弘晖对王尧的文章尚且满意,道:“不光我们看得到才行,也要引导所有人都看得到。刊印了发行下去,看那帮子眼睛长脚底板的狗屁读书人怎么说。”
徐元正等狗屁读书人:……
看来,皇帝气的不轻。
不过,这次居然没有大狱,没有流血,也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王尧这篇文章一出,果然引起了新的争吵和辩论。
后世对此定义是新思潮,是中华民族探索新政权的开端,是封建帝制瓦解的第一声哀鸣。
……
对中国人这边的“热闹”,西洋人也有所察觉,纷纷对着东方的报纸研究起来。
但是吧,文人辩论都是采用文言文,讲究引经据典,言辞犀利的时候是真犀利,有如刀锋,言辞隐晦的时候那也是真隐晦,有如海底针。
一般学问不够深的,是读都读不懂的,比如说德亨这样半桶水晃荡的。
所以,现在辩论的这些,相当于在西洋人面前,对着西洋人指指点点的吵架,明明他们才是吵架的对象,他们才是主角,却硬是搞不懂中国人这边到底在吵什么。
他们也没意识到,“华夷之辩”一通发展下来,火已经烧到他们老家那边去了。
这就是,孔孟所说的,文化上对“夷狄”的绝对碾压了。
就像弘晖说的,不管是什么好法子、好言论,最终落实到实处,有结果才行。
于是,放旗为民,拆除满城,满汉共用一法典的议题,送上了大朝会……
就在这种闹闹哄哄中,卓克陀达和允我终于再次回到了北京城。
这一天,弘晖和德亨,亲自去德胜门迎接两人。
弘晖和德亨,已经是而立之年的汉子,比他们都大的卓克陀达,更是风霜侵面了。
兄弟三人一见面,卓克陀达不禁泪湿两颊,三姐弟相互抱着,只能用哭泣来诉说多年离别之情。
允我在旁看的也是心酸不已,当初,他是为了躲避雍正帝的清算才主动接下去土尔扈特的圣旨,他也没有想到,他一去,就是这么多年,再回来,都已经改朝换代了。
允我看着允禩,感慨万千唤了一声:“八哥。”
允禩看着见了老态的允我,眼泪也是止不住的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太后在圆明园焦急等待,等再见到长女,更是哭的不能自已。
卓克陀达跪在太后膝下,又哭又笑,不住唤道道:“额娘,额娘,额娘……”
好似要将之前失去的和之后对母亲一声声的呼唤都补齐了一般。
之后,德亨从允我那里了解到,这一次,卓克陀达之所以能够成行,是因为鄂罗斯那边因为帝位之争,国内自顾不暇,放松了对土尔扈特的步步紧逼。
鄂罗斯一直没有放弃试图收回土尔扈特这块失地。
卓克陀达这些年,靠着向东向西的合纵连横,及当初德亨给她带去足够建立一个新国家的嫁妆,和鄂罗斯斗的有声有色,互有胜负。让鄂罗斯这些年,一直没有突破土尔扈特这条防线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