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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渡平城 > 第127章
  冯初听见了她的笑,却连回头都不曾,转身进了帐中。
  元岁理了衣襟裙袍,朝帐中走去,外头的夜被火把照得透亮,火星子在深蓝的夜空下噼啪溅舞,厚重的毡帐将它们间开来。
  冯初遣散了所有人,端坐上首,手中摩挲着赤色珊瑚钏,低垂眉眼,恍若不见元岁进来。
  一时间,毡帐静谧,只有铜盆内的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迸破声。
  “......冯大人。”
  元岁受不住如此压抑,忍不住开了口,“不知冯大人今宵至此,所为何事?”
  上头那人摩挲着珊瑚手钏的动作停了,平静的眼底有什么在烧,“这倒是我该问问郡主的。”
  “夤夜带着这么多人,打着灯火,来高车人储存越冬草料的围子里,作甚?”
  元岁下意识地想扯谎遮掩,却被冯初瞪了一下,极具威慑。
  她显然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真相,扯再多的谎言,怕也是徒劳。
  元岁紧张,喉头滚动,带着些许自暴自弃:“......大人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冯初未能料到竟然是这么个回答。
  “......你为何要这么做?!”
  端坐上首的人沉吟片刻,丛生恨铁不成钢的不成器之感,沉郁顿挫,万分痛心。
  元岁瞧着她眼角失望与痛心,心中莫名涌起几分快意──
  这是否说明,她心中,算是有我的呢?
  哪怕不会是爱,最起码,是在意的,不是么?
  元岁缄默地跪下,火上浇油:
  “我这是......知不可为而为之。”
  “混账!”冯初再也压抑不住,气得直接抄起案上的砚台朝她砸去,她从未发过这般大的火气。
  砚台砸在她脊背上,发出一阵闷响,冯初心中的火却不见得消去了半分。
  她冷眼觑着跪在地上的人,看着她因她的怒火而身形颤抖,越发气不打一处来:
  “我从前给你们授课时,劝你们读圣贤书,当中所言虽则迂腐,但其中修身、立世之学并非全无用处,你倒好,我且问你,何谓‘知不可为而为之’?”
  冯初不等她答话,先行说道:“凡事做之前,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
  “高车人今年越冬的粮草没了,数千人在朔北的草原上啃草根、吃干雪,被逼的活不下去了要谋反,这也叫知不可为而为之吗?!”
  冯初声音都直了,“天火烧荒,为的是我、是陛下?还是你自己?!”
  瘦削的手掌在桌案上险些都要拍红了去,滔天的怒意渐渐散去,冯初只觉得无比悲凉与痛心:
  “朝中夸我,知人善任,如今看来,却是个天大的笑话!”
  “元岁啊元岁,你了不起,你厉害,好得很呐!王妃、陛下、我,乃至从前的太皇太后,四个人因你而看走了眼!”
  冯初怒其失德,亦怒其让她们这些年的教养看起来像是一场笑话。
  “如今,勾结步六孤家,陷害兄长、戕害亲妹、意图火烧粮草,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她深吸一口气,万分沉痛,“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铜灯的火光映照在她的绯衣上,头冠上的鹖鸟流光溢彩。
  恨此身不能成帝业,不能为金笼,将她给深囚起来,令其不得振翅,不能高飞。
  ......
  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血珠子沿着指缝析出,闻一声轻叹低笑,她松开了手掌。
  她哑笑着站直了身子,纯粹的黑眸像一团玉,不怕火焚金锻、风侵水蚀,直视冯初: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当五鼎烹!’,岁──深以为然!”
  “几千高车人算什么,姑母想要南征齐国,他们不肯南迁,我这是帮姑母,冯大人──”
  “难不成还要同这些刁民,苦口婆心,靠那些高头讲章,去劝去求么?”
  元岁眉眼之间满是桀骜,穷途末路,她也不想同自己二兄一般,告饶求活。
  “元岁!你──”
  “我?冯大人,您不过是仗着姑母宠爱,一外戚之女,也敢直呼本郡姓名?!”
  “我堂堂正正,为的就是大魏江山、御座紫极!用此手段,有何不可?!你,韩嫣、董贤之徒,做什么鞠躬尽瘁的模样!求什么清名?!”
  冯初愣怔,她从未被人如此无礼蛮横地对待过。
  怔忡过后,怒极反笑:
  “......好、好,原来在郡主眼中,我冯初,竟是这种玩意儿。”
  冥顽不灵之人,冯初也懒得再多费口舌,施施然自案后站起,朝元岁行了一礼:
  “得罪郡主了。”
  冯初欲离开帐中,唤人进来将她扣下去。
  “冯初!”
  权欲将她的理智冲刷殆尽,丧失冯初青眼的心更在这之上火上浇油,口不择言至此:“大魏是我元家的大魏,姑母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她站在帐中,似是在问皇位,又似是在问冯初,抽出腰间佩剑,一步一步逼近着欲离开的人:
  “为什么!”
  冯初眸中寒光乍现,倏地长剑出鞘,银光骤现,金铁相撞,不过两招就挑了她的剑,待外头的侍从听见了动静进来时,冯初的剑锋已经搭在了她的脖颈。
  几个侍从一拥而上,将她控住。
  手中剑调转了锋芒,剑身拍着她的额角。
  她倔强地望着冯初,漆黑的眼瞳带着浓浓的野望和不甘,她像一条乌梢蛇,至死都在朝人吐着信子。
  冯初沙哑的嗓音带着无尽的怒气,再不留情,往她心口上戳刀子:“你姑母,宁可拿剑伤了自己,都不会伤我。”
  “你与她,有如云泥,如何比得?”
  “......”
  “......将这孽障给带下去。”
  冯初背过身,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是凉的,半点都暖和不起来。
  长烟凝漠上,孤月映草斜。
  元岁调令来的士卒被勒令离开,冯初带着金银粮草,亲自安抚高车部众,直至天将破晓,月将隐没。
  火光映衬在她不再年轻的面庞上,岁月蹉跎,青丝杂白,孑立营前,无数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单薄的脊背踏地负苍。
  她只消站在那,就让所有人安心。
  却没几个人,能真正站在她身侧。
  “君侯,去歇息会儿吧,您都一夜没合眼了,再熬下去,让陛下知道了,该心疼您了。”
  柏儿蹑手蹑脚地上前,天将白的时刻最是寒冷,取了件披袄给冯初搭在肩头,轻声劝慰道。
  冯初没有说话,静静望着远处营帐中影影绰绰的高车人们。
  当中也有许多同她一样一夜未眠的人,索性早早地在鼎中烹煮起食物来,若有若无的奶香融化了凌冽的清晨。
  间或夹杂婴儿的哭啼和母亲哄唱的歌声。
  她站在风中,轻轻跟着素未谋面的人儿哼唱起来。
  婴儿的哭声渐渐小了,母亲的歌声也消失了。
  冯初跟着哼唱的歌声也就此断在风中。
  “好冷啊,柏儿。”启明星在闪着荧光,挂在瓦蓝瓦蓝的天穹上,*不知是谁在看她,她又说了一遍:“好冷。”
  “君侯......”
  冯初为了她一国郡主的体面,才将人遣散开,单独问话,可守在外头的人还是将元岁的话都听见了。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哪怕将元岁的舌头割了,那也收不回来了。
  “不过是养不熟的狼崽子罢了......君侯勿要......”
  冯初摇了摇头,抬手止住她继续说下去。
  天边泛白,连带着月色都不再浓郁。
  孑立之人呼出一口白气,望月飘渺:
  “......我想她了。”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台词灵感:《大明王朝1566》胡宗宪
  冯初白马跪地下马的灵感:《天国王朝》鲍德温四世
  第113章 归途
  ◎爱无过是对更好未来的期许◎
  平城,紫宫。
  册立元祒为皇太女,加冯初、宋直、慕容蓟各为东宫三师的诏书由紫乌当殿诵读。
  年少的元祒跪在殿下,身着冠冕,明朗澄澈,风姿典雅。
  冯综侧立在官吏当中,悄悄地给御座之侧的人递上宽慰的眼神。
  这一幕没能逃过元聿的眼,她蓦然想起多年以前,自己刚被册立为皇太女,朝中上下都以为这皇太女不过是一棋子。
  她战战兢兢地去天坛祭祀,冯初也如此时的冯综一般,在人群之中,隐晦地给她宽慰。
  元聿捏着袖袋中呈有血书的锦囊,低低地勾了勾唇。
  冯初……
  你可得早些回来。
  “我要见冯初,见到她,我自然会领这白绫。”
  怀荒镇别院内,元岁坐在胡凳上,身板挺得笔直,言语很是平静──如果忽略掉她面前被打碎的三瓶鸩酒、被扯断的两匹白绫。
  几位奉命而来的侍从差办不成,也不敢拿这事情去烦冯初,更不敢上前自作主张将人给缢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