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不久后,南边的朝廷,又该换人了。”
自她记事以来,南边宋国覆灭,萧家的皇帝换的比换衣服还快。
“萧泽,是个人物,也不知道朕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同他正式对垒一回。”
“陛下不打算趁此机会......”元祒未能想到,元聿竟不欲趁热打铁,同齐国发难。
“百姓安生日子才过几年,便要再兴兵戈?”
元聿浅笑着摇摇头,她此生,改革铺路,已然耗费了她太多精力,“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况江南富庶,至少......还需二十年罢。”
语罢,她抬眼笑望元祒,“倘若......交给你了。”
元祒闻此语,当即吓得要连忙下跪,就要辩解,却被元聿打断了:
“行了行了,别跪了。”不知何时,元聿自御座上下了来,手掌拍着她的肩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祒儿莫辜负。”
“正事也都说完了,上元佳节,去找五郎玩罢。”
元聿拍了拍她后脑勺,“休再来扰朕了。”
她说这话时,看了一眼坐在御座侧饮着栀子水的冯初。
元祒了然,笑得暧昧,“诺,儿臣遵旨。”
......
直至近晚间,元祎才进宫一趟,送了两盅冯瑥新做的元宵。
“好聿儿,同你说了少吃些汤圆,都是些不易克化的糯米,胃胀了吧,该。”
洛阳宫内,冯初一脸无奈地揉着元聿的腹部,怀中人哼哼唧唧,没点皇帝模样。
“这不是阿姊做的桂花汤圆真的香嘛......”
“还说呢,北海王拖着病腿打的桂花,朝宫内就送了两盅,吃完自己个儿的还不够,非得同臣抢,陛下当真好意思。”
元聿瘪了瘪嘴,“你倒把他说的可怜,他有你阿姊亲手做的汤圆,朕有什么,吃自己夫人两口汤圆,被怨到不停......”
“你这张嘴呀......”冯初笑骂地扯着她的脸,“我的陛下呦,谁敢怨您呀,给您现下揉肚子的,冯某是鬼否?”
“大过节的,说什么鬼不鬼的。”
元聿蹭了蹭她脖颈,反仰手臂,环她脖颈,清甜的桂花香顺着鼻尖唇角拍在冯初与她方寸之中。
索吻之意,赫然昭昭。
冯初温柔地笑笑,俯身下去,又在元聿闭上双眸时停住,将吻未吻。
怀中人等了半晌,不见冯初低头,眼缝睁开一丝,就见这人朝着自己笑,温柔却揶揄。
气不打一处来!
元聿勾她颈子的力道更大了些,主动凑了上去。
霎时间唇齿之间满是馥郁的桂花香。
口脂乱,水光潋滟,元聿又想戳她心口骂她假正经,冯初却先一步捉了她的手,将吻落于她掌心。
“好聿儿,晚间我们出宫去看灯看歌舞戏,就莫再念叨我了,好么?”
她总是温柔得让元聿脸红,半点办法都没有。
“哼......”元聿低低地哼了声儿,拉过冯初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腹上。
冯初了然,轻笑:
“遵旨。”
早春里的天暗得很快,转眼间日头就落了下去。
窝在冯初怀中近一个时辰的人总算舍得离开身子,仍是要执手亲昵,“这几日去你府上住,夫人不会不同意吧,嗯?”
“岂会?”
冯初笑着,又将人拥住,“时候不早,妾身侍奉陛下更衣?”
“好。”
绀紫色的衣袍上饰萱草纹,金钗配饰,元聿本就生的白净,如此模样一打扮起来,当真贵气。
冯初取了螺钿,欲为她画眉。
元聿扯住她拿着螺钿的裙裳衣袖,冯初如她心意地止住了动作,低头看她,分外专注。
她自袖带中摩挲了片刻,将一温润的物什塞到冯初手中,“阿耆尼替我戴。”
手掌摊开,宫灯昏黄,镶着白色梨花玛瑙的簪子躺在她的掌中。
“好......”
冯初喉头微耸,簪在她发鬓。
“好看。”
“德行,你那会儿可不会用这般想吃了我的眼神瞧我。”
元聿点了点她的喉头,“不给。”
冯初深吸一口气,埋在她脖颈处,无奈而温柔,“好,都依你。”
扶她起身,冯初今日着着杏黄外裳内饰朱色裲裆,元聿最喜她这般明亮,冯初牵住她手,似那民间歌舞戏中的角儿,拉长了腔调:
“今夜欲邀夫人把臂同游这洛阳城,不知夫人──”
“准否?”
“你也贫嘴。”
......
洛阳的香火味绵延十里,平城东南角曾有永宁寺,设七级浮屠,今朝洛阳亦兴修了永宁寺,只是不曾建浮屠塔。
二人在永宁寺供上香火,近乎是不约而同地仰面望向释迦牟尼像。
虔诚祈求着彼此寿数绵长,永岁安康。
再让她们多陪陪彼此罢,纵是人世苦海、来世磋磨,她们也认了。
佛教兴盛,前来上香之人不少,纵是身旁有侍从隔开些许人流,元聿也不由得挽紧了冯初的臂弯,生怕被冲散。
“去洛水旁放河灯么?”
冯初察觉到她挽着自己的手臂收紧,亦同她紧牵,“今年洛水,没有封冻。”
元聿点了点头,灯火烛天下,明眸善睐,“今夜出来游玩的人好多,物人熙,阿耆尼以为,当得起否?”
“洛阳今人五十万口,十万余户,确是繁华。”冯初随手替她理了理大氅,说得诚恳:“然,臣以为,犹有不足。”
“啧啧啧,冯大人,鞠躬尽瘁呐。”元聿攀上她肩头,在她耳鬓调侃道。
“促狭鬼。”
冯初信手捏了捏她鼻尖。
四夷馆的羊汤煨炖着自洛水捞上来的鲤鱼,乳白的汤汁泛着浓郁的鲜香,远处,洛水澄澈,波光送莲。
“馋了?”
冯初在她耳畔低低笑了一句,怀中人刮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冯初低笑,牵着人朝东头的酒肆中去,酒肆的店家见是她来,都不消多言,便引着她二人前往顶层阁楼。
楼下的丝竹管弦悉数被隔了一层,窗廊外是万家灯火,舞榭歌台,新建的洛阳宫檐角巍巍。
“冯大人好大手笔,包了层酒肆,只为自个儿快活?”
冯初自她身后将她拥住,带着她朝窗廊外走,轻吻耳垂,“偶尔,也想搏心上人一笑罢了。”
元聿如她所愿那般,绽出笑来,直视这那颗早已灼灼的眸子。
“早在宫中时,聿儿不肯给,而今,肯了么?”
“......你说呢?”
缠吻的情人身侧,是无数孔明灯自洛水燃起大片夜空,承载着祈愿一同升向上苍,欲比星辉月曜。
她轻轻挣开冯初的怀抱,凭栏远眺,俯瞰洛阳城的万千华光,远眺洛水上游人如织。
盛世好风光。
“你说这大魏盛世江山,能万年永祚乎?”
“......”
冯初笑笑,缄默半晌,“我希望它万年永祚。”
然这世上,有人歆享特权,就有人忍受不公,有人践踏法律,就有人失去尊严。
土地,是封建王朝最深重的枷锁和诅咒。
元聿心知肚明她未言尽的话,展眼是雄心壮志与释然,洛阳城的灯火与河灯悬在她眼中:
“还记得当初从这离开时,朕的誓言么?”
“记得,陛下说......”
要重建洛阳,君临中原。
要河山太平,再无争端。
要鲜卑人与汉人,再也不分彼此。
“就如你我?”
“就如你我。”
[后记]
“人们需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历朝历代无数人需要去回答的一个问题,政权应答而生,应答而死。
然而历史上的帝国们并不是瓦裂在这片土地上,而是溶解在这片土地里。
它们的荣光与肮脏一齐淌入脉络,任由飞光揉和进这片土地每个人的骨血中,难舍难分。
有形的帝国消失了,而无形的帝国何时才会真正离析呢?
又四百载,天下乱,紫薇黯,洛阳隳,金阙荒。兵戈扰攘,铁蹄溅泥,僵尸遍野,骨肉流离。
纵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过寻常轮回耳。奈人世苦海行舟,火宅地狱,焉能无感情肠?
有号子虚先生者,时飘零洛都,逶迟郡内,遍访古刹,观永宁残寺前碑,并留诗作:
胡汉万里风月同,蛾眉笑望江南钩。
功过何劳青史记,山川处处铭碑书。
又五年,洛阳兵变,朱友珪杀朱温,自立为帝,满城腥膻。
乌有先生者,籍贯不详,见颓圮断墙,残墨恨香,提笔于旁,诗云:
洛水萧萧迷烟地,永宁金铎生青衣。
白骨戮野山海泣,黄尘滚面辕门腥。
西风渡雪闻剑吼,谁能架海作紫金?
恨声残碑两赤胆,喟叹乱世一冯侯。
【作者有话说】
1.有番外,但眼下的番外更完后,我决定今年抽空去一趟大同,再补一篇。故而不会太早挂完结牌。下一本书暂定《藏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