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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都市言情 > 浓煮甜烂 > 第102章
  陈羽芒的伤口开始发痒,又肿又疼,身体也烫。昏昏沉沉的时候看到邢幡好像打开了锁死的门,向陈羽芒伸出手来,要带走他,可再一眨眼才发现那是幻觉。闭闭眼再回想,方才幻觉中的邢幡好像是二十多岁的模样。这让他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恍恍惚惚中,陈羽芒发现自己坐在轿车上。
  他在后座,抱着膝盖,鞋子踩在坐垫上。浑身都是灰烬。而邢幡在驾驶,他没有让陈羽芒坐副驾,本意也是想让他冷静一下。邢幡的声音从前座传来:“你不能每次都这样。”
  陈羽芒将头半掩在胳臂后面,脸颊挤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半掩着眼看窗外向后倒去的风景。
  “我不是你的监护人。”邢幡说:“你不说话,我知道你委屈。我也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但处理问题不可以这么极端。你可以告诉我,我替你解决。”
  陈羽芒还是不说话,邢幡深叹了口气,低声说,“你有没有想到这场火如果烧到了你,会发生什么。要是对方在绝境中失去理智做出危险的举措,你又该怎么办。”
  “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
  以表回应,陈羽芒将腿放了下去。他膝盖上还有些擦伤。校服外套的袖子,裤脚,全被火燎得焦焦的,邢幡看到的时候心都纠了起来,现在陈羽芒穿的是冬季校服,如果烧到了里面穿着的羊毛背心,那就不是烂件衣服的问题了。
  ……一想起这个,就有些不舒服。
  既然陈羽芒有回应,邢幡在下一个路口左拐,他没有转去高架,而是过了桥。那时候陈羽芒还不乐意让他去堰岛的小房子,‘叫家长’的时候陈羽芒喊来的是邢幡,事情交代清楚之后走了该走了流程,陈羽芒喜提一个月的休学反思,他应该送人回家的,但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也无法直接还给陈悟之。
  无处可去,轿车越过河道停在绿荫下方,邢幡扯开领带,面色冷峻,果不其然开始说教唠叨。也不管陈羽芒到底用没用心听。
  冬日的暖阳透过车窗,将陈羽芒的身体晒的暖呼呼的。邢幡疲惫的声线说话又慢又动听,即便是在教训人,陈羽芒听起来也像大提琴似的,并不觉得厌烦。直到邢幡问他,还是一言不发。不过终于愿意一改那副懒洋洋油盐不进什么都不在乎还生闷气的模样,而是直接从后座爬了过来。
  这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邢幡见他这样,无奈地轻叹了口气,陈羽芒伸出手,于是邢幡也伸出手,将那具不算特别灵活的身体接了过来,脱掉了全是烟灰破了洞的制服上衣,他从手套箱里拿出飘安巾,用干净的矿泉水泡开,擦着陈羽芒脏兮兮的脸。
  陈羽芒给他擦脸,不躲也不嫌烦,就说明他大概是知道错了。邢幡的身体很好坐,能将他整个人完完全全圈起来,陈羽芒坐不住了,身体一歪,也不顾正在换一块毛巾的邢幡,就那么倒在他身上,脸埋在颈窝,要让那股花草香味将自己活活泡死似的,无论邢幡怎么安抚都不愿抬头。
  他抱着邢幡的脖子,久了,也不再听到安慰,背后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我知道,芒芒很委屈。”
  过了一会儿,邢幡也将陈羽芒抱紧了,他捂着不断颤动的后颈,下颚轻蹭,这才发现陈羽芒在哭。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声音由小变大,不是因为犯了错,不是因为讨厌的同学,不是因为父母,也不是因为自己乱七八糟又莫名其妙的人生。
  只是邢幡说的时候,他好像真的,真的觉得自己有一点点委屈。这种委屈一直以来都被他自己咽下去了,因为虚伪,因为矫情,因为和他人真正的委屈放在一起没有任何可比性。因为这个世界上谁委屈都轮不到他来委屈。
  总说陈羽芒是个拥有一切的人。
  光这句话就令人感到委屈。
  那个冬天的转折实录,是陈羽芒愿意让邢幡去堰岛的小房子找他了。在踏进门的时候,他趾高气扬地对邢幡说,这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邢幡笑着说:“是吗,我居然这么荣幸。”
  邢幡明显不信,只是在顺着陈羽芒的话说,但陈羽芒说:真的,真的……只有你可以进来。
  你找不到我的时候,就来这里看看。一定能在这里找到我。
  阳光晒着陈羽芒的背,也晒在了邢幡的身上,灰头土脸的陈羽芒哭个不停,说自己委屈。他没想到会那么难过,没想到阳光柔和,越温热越忍不住眼泪,他紧紧抱着那个从未否认过自己痛苦的人,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不想松手,也不敢松手,即便知道一切都是假的,即便知道一切都不是假的,他还是想要留住那个瞬间,直到多年后,无论发生什么,再见到的时候,等他消气的时候,又能重新抬起头,对这那个明明一直爱着自己却满口谎言的人提出请求。
  希望你能带我走。
  可能邢幡真的死了。
  就这么想着,陈羽芒划开了伤口。
  他没办法因为实在是太害怕了,他觉得又要失去什么东西,而且这次再等多久都不会有人回来,彻底地被落下,彻底成为一个人。
  ——虽然总是这么想,总是这么说,但你真的不见了,肚子就会痛成这样。
  陈羽芒的身体很凉,听到了枪响,邢幡粗喘着气,将打烂的门锁扔在地上,推开门之后所见的一切都触目惊心,地上有陈羽芒的血,哆嗦着躲在桌子下的陈羽芒很茫然,有人冲进来也不害怕,邢幡夺走了他手里的美工刀。但陈羽芒已经把自己划开了,他到最后还是没能坚持住,手里的东西划烂了自己的喉咙,将那个烟疤割开,血流了出来。
  “嗯……疼。”
  “你知道疼?知道疼也要把自己弄成这样,谁让你做这种事?”邢幡第一次对陈羽芒如此大声的讲话,几乎是在怒吼,连木板上的灰尘都因为斥责抖了抖,飞扬起来,他见陈羽芒还要去抓自己的伤口,瞳孔缩起来,一把抓住那只手,目次欲裂道:“陈羽芒!”他身体一僵,翻动着陈羽芒的身体,看到被殴打的痕迹,声音又变得极轻,“陈悟之打了你?”
  这大概是邢幡最危险的时候,在情绪如此极端的时候轻声细语,他数着陈羽芒身上的伤口,皮肤上的青紫,动作那么轻,却因为抑制不住的恶意将陈羽芒惊醒了。
  还从来没见过他会出现这么激烈的情绪,陈羽芒本来就是他人生中最不可控的东西,走的每一步都与邢幡的安排相悖,从来就没有一天是听话的。
  邢幡捂着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将这具身体身捞了起来,抱在怀里。也没想到岛上的秋天这么冷,还很潮湿。陈羽芒还是缩着,他迟缓地发现异动,温热来的太慢了,是因为邢幡自己就很冷,陈羽芒早就给他弄醒,浑身难受地睁开眼,怔怔地,他发现眼前把自己抱起来的人好像不是幻觉。
  直到最后陈羽芒都在忍耐,他还是害怕,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害怕被关起来。
  “邢幡,邢幡……”
  陈羽芒清醒过来,看见邢幡的脸,空了一块的胸口和疼了一天一夜的胃就这么可笑又荒唐地化开,像被填进去热水似的,陈羽芒扑了过去,他像见到了救命稻草,紧紧抱着邢幡的脖子。“你没死。”
  邢幡没听清,他只是说:“我找到你了,没事了,我带你走。”
  陈羽芒不说话,没有答应他,陈羽芒不相信他。因为邢幡是个骗子,因为邢幡忘了他,邢幡不会带他走。
  “邢幡。”
  “嗯,”邢幡不意外陈羽芒的态度,但是他发现陈羽芒身体颤抖得很厉害,“看着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陈羽芒不看他,“邢幡……”
  “我知道。”邢幡低声说:“恨我也可以,想要我去死也可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让我带你出去。”
  “不恨……”
  声音太微弱了,充斥着浓浓的不自信,邢幡没有听清,再问,陈羽芒却只是咬着唇发抖,他也不想因为应激把自己搞成这样,只是还是很难过,看到邢幡的时候很难过,发现他不是幻觉难过,肚子和心都不痛了更难过,因为一点都不想承认爱他,也一点都不想爱他。一旦连自己都骗不下去,委屈就会铺天盖地反噬回来。
  怎么可能不委屈。经历的这一切,在这十年。在十年后。这个人只会说不爱,每一次听都好痛苦,想去死,因为想要的从来都得不到。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不恨。不恨你。”陈羽芒一直不肯松手,“幸亏你没有死掉,电视上说你掉海里了……”
  邢幡一怔,他没想到陈羽芒居然是为了这个。下意识搂紧了陈羽芒,又怕压到淤血让他更痛。“我没有死。”
  “我知道。但是肚子疼了一整天,吃的东西全都吐掉了。好难受。”
  邢幡问:“伤口疼不疼。”
  陈羽芒说:“伤口不疼。”
  邢幡无助地抱着他,只觉得心碎,除了捂着陈羽芒的伤口,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