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铭想起来,传言说时晏的母亲是在家里割腕自杀的。
目光落在时晏身后的浴缸上,时晏丢了魂的样子,还有这房子与澜庭相似的布局,贺铭想到澜庭中庭里那个周围光秃秃的、不知用途的水池。
那不是庭院造景,分明是一个巨大的浴缸。
温岁蝶恐怕就死在他刚被扔进去的浴缸里。
想通了这些,贺铭胸口又痛又软,他克制着直接把时晏搂在怀里的冲动,牵起时晏的手,拇指沿着他的掌纹捋过,帮他把攥着的手舒展开。
他握着时晏的手掌,轻轻压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时晏,看着我。”
“这不是幻觉,我还活着,我没事。”
“你救了我,你做得很好。”
无论他说什么,时晏只是对着他,他听不见声音,视野也早就开始模糊返黑。
但他能感觉到贺铭的心跳。
一颗健康的心脏博动着,一下又一下,规律而有力地撞着他手掌。
灼烫的触感从手心蔓开,属于人世间的温暖从贺铭的心口传递到他身上,由紧贴着贺铭的指尖进入他的血液,传递到全身,驱散了冰冷潮湿的水意。
时晏眨眨眼,黑色的雾气慢慢散开,贺铭的脸出现在一片白亮中央。
听觉也回到了他身上,他清楚地听见自己说:
“对不起,我来晚了。”
贺铭松了一口气,把他的手放回去,顺带拍了拍他的背:
“谁说的?一刻也不晚,我好好在这里,还有力气反驳你。”
时晏只是摇头,重复道:“我来晚了,对不起。”
他还在发抖。
“浴室里的灯没开,我闻到奇怪的味道,但没有反应过来,那是血。”
“她一直在说,太脏了,洗不干净,我问她需不需要找阿姨来帮她。”
“她说不用,很快就结束了。”
时晏的语速很快,到了第三句贺铭才意识到,他是在回忆母亲自杀的场景。
“等我反应过来不对劲,打开了灯,水已经是红色的了。”时晏无意识地用手掌摩挲着另一边胳膊:“她最后对我说,你要好好照顾。”
“你要好好照顾?”
“嗯,没有说完,她就走了。”
留给时晏的只有一句未尽的话,让他在十五年间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反复思量那缺失的后半句。
好好照顾弟弟,好好照顾外公,好好照顾福利院的孩子们……时晏想了很多种可能,他也是这么做的,每一个母亲牵挂的人,他都想尽办法让他们高兴自在。
而现在他才知道,福利院里一直藏着肮脏的性交易,不知道多少像阿龙一样的孩子遭了罪,他又因此把外公气进了医院。
他没有做好。他既不知道如何面对贺铭,也不敢再见母亲,哪怕是在梦里,哪怕是看她的背影。
背部贴上冷硬的浴缸边缘,时晏默默地收起腿,不断压缩身体所占的空间,好像一直这么下去,他就能从世界上消失。
在他把自己挤进大理石里面之前,贺铭挪过来,两条腿蜷着,膝头碰着他膝头,和他面对面。贺铭的眼睛里没有怨恨,连一丝怒气也无。
贺铭对他说:“也许她想说的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照顾……我自己?”
“嗯。时安曾经对我说,他小时候曾经很羡慕你,他记事开始伯母就对他很冷淡,但家里有很多她以前和你的合影,每一张上面她都笑得很开心。”
“她很爱你,说最爱你也不过分。”
时晏没想过,他一直觉得温岁蝶最后应该是恨他的。“我快忘记她笑的样子了。”
“时安还记得,他说妈妈笑起来很好看。”贺铭的嘴角温柔地扬着:“最后陪着她的也是你,我想她那时候的确觉得解脱,但又害怕你会走不出来。”
他的目光也柔得像水波,不是浴缸里掺了血、会致命的那种,是晴日光照下的河流。
“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然她会担心。”
第85章 85 嫉妒
“你们……要烧了这里?”
男人嗤笑一声,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废话。
他们正站在庄园后身,花木众多,只消一把火,这处房子很快就会化为灰烬。
苏北辰心情复杂,这里有他和时晏最初、最美好的回忆,也承载了他们两人潦草不堪的收尾,过去种种,即将付之一炬。
还有贺铭……整座房子烧起来,他岂不是连尸首都不剩?
他自认凉薄,道德感不高,同情心更是稀少。但想到贺铭要他做得干净点,别让时晏知道的样子,他莫名有些不忍。
算了,谁让他倒霉,横竖都是时文礼要他死,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自保。
苏北辰把那点微弱的愧疚抛到脑后,先其他人一步上车了。
“等等,那边有辆车……”
车子开往正门,过程中苏北辰瞥见一辆黑色宾利。
时文礼找来的绑匪不以为意,“不用管,老板说了,今天谁来送死,都成全他。”
“停下,你们得去灭火,那是晏哥的车!”
“大哥,我们是纵火犯,不是消防员。”男人目不斜视,“你没听懂?今天谁也不能从这里走出去。”
“他是时董的儿子,亲生的,停车!”
男人咧嘴笑起来,看着他被烟熏黄的牙齿,苏北辰后背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时文礼就是要时晏死!他故意用贺铭把时晏引过来的!
“我叫你停车!”
他伸手去抢方向盘,男人不耐烦地给了他一肘。
“你算什么东西?都说了别指挥老子!”
“让我下去。”
苏北辰捂着腹部又重复了两遍,在开车的男人不搭理他,他索性直接拉开车门,跳了下去!
男人看着他在地上滚了两圈,狼狈地爬起来,朝着已经冒烟的房子跑去。同伴不可思议地问道:
“他要干什么?”
“谁知道。可能去找死吧。”
房内。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这句话犹在时晏耳边回响,滴答,滴答,他还能听见很轻的水声,伴随着贺铭的呼吸。
水是从贺铭头发上流下来的,他的脸颊和上半身都还湿漉漉的,衬衫贴在身上,近乎透明。
时晏脱下外套扔给他,贺铭接过来,脱掉湿透的衬衣后套在身上。
“一件足够了……唔。”
他见时晏把里面的针织衫也脱了,阻止道,下一秒就被罩住了脑袋。
时晏用针织衫在他头脸上草草揉了揉,帮他擦干,又若无其事地穿回去。
贺铭问他:“你冷不冷?”
时晏答:“比你暖和。”
能和他拌嘴,就是状态好些了,贺铭放心下来,单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站起来要往外走:
“这里不安全,不知道那些人还在不在,我去探探路,可以的话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时晏拉住他手腕:“别去。”
“不然我们一起去?”贺铭反手握住他,“能站起来吗?”
时晏没动,只一径拉着他。
贺铭无奈,正要弯下腰去扶他,就瞥见了窗外的烟雾。
“恐怕不走也得走了,外面起火了。”
他索性蹲在时晏面前:“我背你。”
“你这样能背谁。”他连站稳都费劲,时晏掀了掀眼皮,学着他刚才,撑着地面借力站起来,看着窗外嗤笑一声。
“果然是时文礼找来的人,够蠢。这把火要是点在房里,这会儿我们已经烤焦了。”
“听你的口气,好像很遗憾。”贺铭笑笑,“幸亏他们比较蠢。”
“不过,眼下可真是火烧眉毛了。”他叹了口气:“不如先出去,再当面教他们做事?”
“我看你一点也不急。”
“嗯?”贺铭不解。
外面着火了还有心情在这里调侃他,离开澜庭那天倒是一言不发走得飞快。
时晏喉头微动,到底没说出口。他别过脸,低声问:
“你信我吗?”
贺铭又笑了,“时总都为我赴汤蹈火了,我要是说不信,是不是显得不识抬举?”
“那就别出去。”时晏看了看腕表,“最多再有五分钟,我的人就到。外面树多,火势蔓延快,现在屋内更安全。”
“哦。”贺铭乖乖点头,片刻后问他:“那我能做什么?找点布料来,打湿备用?”
“等着。”时晏打量四周,迅速关好房间的门窗,嘴上悠悠道:“等人,或者等死。”
“要不换个地方?”贺铭看了看身后的浴缸,“我有点怕。”
“这里有水。”时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冷静道。
“好。”
贺铭没意见了。时晏看外面的火势,又环顾周围,把浴室的玻璃门打开,“到卧室去也可以。”
“走不动了。”刚才还说要背他的人坐在浴缸边,无辜地看着他:“就在这儿吧,我想了想,有你在,我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