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治疗师说:“下面我们玩一个游戏,我先弹一首曲子,然后大家按照顺时针逐一加入,随便发出什么声音都行,不用担心破坏音乐,主打一个玩得开心。来,我先开始啦。”
治疗师信手拨动琴弦,熟悉的旋律传来。纪风之前在学校的广播里听过很多次,同学们也很爱哼,是周杰伦的《稻香》。
治疗师左手边的女病人拿的乐器是手摇铃,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非常不好意思地笑着举起手摇铃,跟着音乐的节奏晃动。病友们逐一加入,手敲琴和非洲鼓的声音也加了进去。虽然场面一片混乱,但大家都很开心。
“有没有会唱的朋友,跟我一起唱,”治疗师说着唱了起来,“对这个世界如果你有太多的抱怨,跌倒了就不敢继续往前……”
几个病友跟着唱了起来:“请你打开电视看看,多少人为了生命在努力勇敢地走下去……”
郁霖和纪风都不记得歌词,只能跟着一起哼哼,却感觉无比的放松和开心。
纪风转头看向身边的郁霖,觉得这段日子是从生命里偷出来的,如梦似幻,她从没有这么开心过。看着治疗师弹吉他的样子,纪风和郁霖同时想起了小雪。他们记得小雪的新年愿望是拥有一把吉他。听起来多简单的愿望,可在他们的年纪却无力实现。
一曲结束,治疗师见大家进入状态这么快,也很高兴。她问有没有人想要唱歌的,大家可以一起伴奏。病友们蠢蠢欲动,但都不好意思第一个开腔。
这时,一个跟张阿姨差不多大阿姨开口:“我想唱一首《友谊地久天长》,送给亲爱的病友们,希望我们都早日康复,身体健康,也祝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大家为她鼓掌,治疗师弹奏起来,其他病友也跟着加入伴奏。
阿姨站起来起范,派头十足,声音浑厚动人:“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的青山上,我们也曾历经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众人一齐合唱:“友谊万岁,友谊万岁,举杯痛饮,同声歌颂,友谊地久天长……”
歌声中,纪风与郁霖对视,都希望此刻能地久天长。
但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怎的,纪风觉得郁霖的眼神很悲伤,让她在幸福中隐隐感到不安。
阿姨唱完了,对大家说:“我在这里遇到的都是好人,真心的,我觉得我们比外面的人好,不正常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她眼里闪动着一点点泪光.病友们都能听懂她的话,只有这里是一个安全的角落,没有歧视,没有排挤,他们不是低人一等的“神经病”,只是一群坐在一起唱歌的人。纪风发现音乐治疗真的很有效果,音乐能打开人的心灵,让大家说出平时不好意思开口的话。
为了缓解悲伤的氛围,治疗师带着大家演奏了最流行的神曲——《小苹果》,这才是真正的群魔乱舞,纪风笑得肚子疼。
第二天,纪风想画画,她去护士台借水彩笔,却听到小陈护士和简护士在聊天。
“门诊说过两天要收一个男病人到我们这边,但我们男病房没床位了。”简护士说。
“郁霖不是快出院了吗,护士长已经通知过他爸妈了,到时候床位就空出来了……”
两人在继续聊床位的事情,但纪风什么也听不见了。她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朝活动大厅走去。像一个游魂。
她走回桌子前坐下,郁霖从漫画书里抬起头,见她两手空空,便问:“水彩笔呢?”
纪风低头看自己的手,木木地跟着复述了一遍:“水彩笔呢?”
郁霖发现她不对劲,担心地放下漫画书:“你怎么了?”
纪风却不回应他,继续低声自言自语:“水彩笔呢?”
郁霖紧张地握住她的手:“纪风,纪风!你看着我,我去给你叫医生。”
纪风终于抬头看向他,两行眼泪骤然滚落,她轻声问:“你要出院了,是不是?”
第54章 ☆、54告别
纪风用颤抖的声音问:“你要出院了,是不是?”
郁霖不敢回答。见他沉默,纪风的心像被吸进黑色的冰冷沼泽。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我还没确定,医生说可以出院了,但我想、我想……”郁霖语无伦次。
“别想了,既然能出院,还不快走?”纪风擦掉眼泪,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恭喜你啊。”
郁霖揪心,但又不知道怎么办,他试图抓住纪风的手:“你别这样……”
纪风的手下意识往后缩。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郁霖怎么办。理智
上她当然知道,他应该听医生的,做正确的事——出院做一个正常人。从感情上,她也希望郁霖能好起来。
可……自己怎么办?他就不能等等自己吗?
为什么,要让自己做被留下的那一个呢……
这天晚上,纪风又失眠了。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流眼泪,鼻子完全被堵住,用力擤也出不了气。她还不敢哭出声,怕把护士招来,这样无声的哭泣更难受。
正哭的天昏地暗时,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纪风一惊,回头看是张阿姨。
纪风以为是自己吵到她了,下意识说:“对不起,我……”
“嘘——”张阿姨摸了摸她的头发,“想哭就哭吧,在这里哭太正常了,没人管你。”
或许是张阿姨的抚摸让她感觉到了妈妈般的温暖,纪风放下一切戒备,放声大哭起来。白天发生的事情张阿姨都听到了,此刻她实实在在为这个比自己女儿还小十几岁的孩子感到揪心。
张阿姨把纪风抱到怀里:“哭吧,哭吧……知道你们两个感情好,但是小风啊,没有谁能陪你一辈子。你跟小郁不可能一辈子住在这里,总要出去的,前后脚而已,不要怕……”
张阿姨的安慰声中,纪风哭到身体都在颤抖。
值夜班的简护士听到异响,走过来看。她不太擅长应对病人的情绪,面对这样的场景有点手足无措。张阿姨对她摆摆手,示意她先出去,不用管。简护士默默退回到走廊,关上了门。
纪风一直哭到哭不出声音了,哭到全身的力气被抽干,才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集合时间,纪风没起床。简护士把前一天晚上的情况汇报给了护士长,护士长也心疼,便破例没有叫她,让她多睡一会儿。
郁霖早饭时间没找到纪风,担心地去问护士长。
“你就别操心她了,我们会照顾她的。你也是病人,先顾好自己的事,你爸妈下午就要过来给你办出院手续了。”
“不是让他们先别来吗?我还没想好。”郁霖着急。
护士长正色道:“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你要听医生的安排。”
郁霖听不进去,在活动大厅里焦急地等待纪风出现。他在座位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甚至希望能再发病一次,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留在这里,留在这个安全的港湾。可这副身体真是该死,不希望它出问题的时候,它濒死给你看;现在自己痛苦成这样,它却毫无反应。
很久之后,有人在背后拍了拍他,是纪风。
纪风带着哭了一夜的红肿眼睛,笑着对他说:“我们去晒太阳吧。”
长长的阴暗的走廊,只有尽头那一小扇窗户里透出阳光,像隧道尽头的出口,又像茫茫大海上的灯塔。
两人再次站在那一小扇阳光下。
郁霖先开口:“我不出院,我下午就跟我爸妈说。等你好起来,我们再一起走,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郁霖说得急切,他盯着纪风的眼睛,生怕她不相信。
纪风感受到他的真诚,她眼中含着泪,摇摇头:“不,你要出院,别为了我留在这里。”
“可是你怎么办?”
纪风突然抬起手,突然怔怔地说:“你可以,摸摸我的手吗?”
郁霖一愣,依言握住了她的手,用拇指肚轻轻摩挲她的掌心,纪风闭上眼,关闭其他感官,把所有知觉都用来体会他手心粗糙的皮肤。皮肤的接触是最有力的安慰,纪风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张开了,渴求着温度。
“你可以,摸摸我的手臂吗?”
郁霖的手掌缓缓上移,抚摸过她冰凉手腕上的血管,又慢慢抚摸手臂。虽然隔着毛衣和病号服,但纪风还是感受到让她战栗的触感。
“你可以摸摸我的背吗?”
“你可以抱紧我吗?”
“可以抱得再紧一点吗……”
“我真的……好孤单。”
两人用尽全身的力气抱在一起,连呼吸的间隙都不想留给对方,好像这样就能抵御所有孤单和寒冷。
下午,郁霖的父母赶到医院。得知儿子能出院,他们这一路都很兴奋。见到郁霖之后,两人更加宽慰,因为他比上次见面时结实多了,快要回到生病前的样子了。但是他们很明显地察觉到,儿子自己并不那么高兴,郁霖妈妈问杨主任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