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喜欢家里有太多“人”气。这么多年,连同管家和必要的佣人,这座深宅大院的常住人口,从未超过五个。
人多,太容易泄露秘密,也不安全,他谁都信不过。
府尹钢炮没走,他一直站在廊柱的阴影里。
此刻见九爷打发走了佣人,才悄无声息地踱步上前,低声问:“九爷,院里的守卫,要不要留几个?”
九爷目光扫过空旷的庭院,略一沉吟,点了头:“留一半儿吧。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他接受了钢炮提议。
一侧的管事担忧地望向无边黑暗的院外,道
:“这女人,怎么这么倔呢。”这话像说给九爷听,也像自言自语。
他清楚,这对瘸母哑女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比他们有钱有势的多了去了,但是几乎所有人,都碍于九爷的势力,随着时间推移,自己就跟仇恨和解了。唯有这俩人,跟疯狗一样,咬定了不撒口。
钢炮应声退下安排。
九爷抬起头,望了望墨汁般浓稠的夜空,四野沉沉,万籁俱寂,只有他这座宅院尚有灯火,像个漂浮在黑暗海洋上的孤岛,明亮得扎眼,也脆弱得扎眼。
他转身踱回堂屋,望向挂在正墙上的老式自鸣钟,钟摆发出单调的“滴答”声,指针已稳稳指向九点一刻。
九爷心想,看来那瘸母今晚是不会来了。
他转身走向通往里屋的月亮门,唤出一直候着的医生,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去,把后院那哑女,处理掉吧。”
“处理”二字,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医生领命,身影迅速没入通往后院的黑暗甬道。
九爷没有跟进去,他独自站在空旷的前院里,微仰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月光将他孤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地面上,院子里只剩下三四个守卫,分散在角落的阴影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虫鸣,更添死寂。
约莫着医生已经走到了关押哑女的房门口,九爷屏息凝神,想捕捉那宣告终结的枪响。
然而——
“砰!”
枪声提前想起,但那声音,并非来自的后院,而是从院墙之外几十米处猝然炸响!
第71章 ☆、71终
院外,突兀的枪声扎进九爷耳朵里,他脊椎倏然绷直,朝阴影里两个打手一摆下巴:“去,瞧瞧。”
他自己却钉在廊檐的阴影下,目光透过院门缝隙,死死盯着被夜色吞没的空地。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蔓延。
是那瘸腿婆子?可真会挑时候。他下意识摸了摸食指上的金属戒指,冰凉的触感也压不住那股邪火。
就在几分钟前,他已经对医生下了命令,处理掉那个哑巴丫头。
此刻,估计已经完事了。
他厌恶那哑女,像厌恶一切无法掌控又顽强的东西。医生、钢炮,米酒都曾提醒自己要多加小心“哑女的聪明”,这些话扎在他敏感的神经上,令他越来越恨。
他恨她的聪明,恨她眼底烧不尽的野火,恨她年轻得刺眼的生命力——那都是他早已流失的东西。
本打算费心折磨她,然后卖去娜娜街再让她咽气,可夜长梦多,谁知道又出什么纰漏,早解决早好,死人再也不能跟活人斗了。
派出去的两条影子还没回来,黑夜静得瘆人。
九爷喉头滚动了一下,脚下那双千层底布鞋终于挪动,朝着院门方向探去。
就在他重心前倾的刹那——
“砰!砰!”
身后里院,两声炸雷般的枪响撕裂了死寂!
紧接着,爆发出女人凄厉的哭嚎,那音色,绝不是哑女发出的。
九爷猛地转身,浑浊的眼珠瞬间缩紧,是后院出岔子了?
就在医生狞笑着扣下扳机的瞬间,水姐和皮拉吨钳住了他的双臂,他们背身反扭,把枪口往地下拧去。
“噗嗤!”一声闷响,带着血肉撕裂的黏腻感,一颗子弹狠狠钻进了医生自己的肋下,他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愕。
“砰!”另一颗子弹在失控的枪管里炸开,带着火星斜斜擦过,“噗”地一声,意外钉进了塔哥的胸膛!
“塔哥——!”水姐的尖叫破了音,像被生生撕开的布帛。
眼睁睁看着塔哥晃了晃,重重向后栽倒,她疯了一样扑过去,膝盖砸在冷硬的地砖上,捂住他胸前汩汩冒血的窟窿,温热的液体瞬间浸透了她的指缝。
“不……不要……我带你走,我带你走……”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喊着,用尽全身力气想把他拖起来,却只拖动了一小段血痕。
哑女和皮拉吨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住,立刻上前想搭把手。
然而,就在这时,后院廊前的灯泡,同时被拧亮了。
枪声、哭喊,引来了最危险的猎手。
九爷带着一名持枪的随从,幽灵般出现在拱门处。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医生的尸体、血泊中的塔哥、哭得撕心裂肺的水姐、一脸悲愤的皮拉吨,最后定格在哑女身上。
他脸上没有惊讶,反而浮起一种猫捉老鼠的玩味笑容。
哑女反应快如闪电,身体一矮,脚尖一勾,医生脱手掉在血泊里的手枪已被她抄在手中,枪口抬起,直指指向九爷的心口。
九爷身前,打手的枪口也对准了哑女。
空气凝固,火药味浓得呛人。
九爷却像在欣赏一出好戏,他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随从,慢悠悠踱到众人面前,脸上那抹笑更深了,带着掌控一切的残忍。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屋顶如闪电般俯冲而下,是空空!
它灵巧地掠过,爪子一勾,竟将打手的手枪夺走!打手惊愕抬头。
“砰!”阴影里,另一名潜伏的打手在慌乱中开火了!
子弹撕裂空气,猴猴小小的身体在空中猛地一僵,扑腾着直直坠落在地面上。
“空空!”哑女目眦欲裂,悲愤的怒吼终于冲破了喉咙!
她手腕一甩,枪口毫不犹豫地转向阴影处,扣动扳机!
“砰!”阴影里的打手应声而倒,再无声息。
另一名打手失了枪,还想护主,却被暴怒的皮拉吨像甩破麻袋一样抡飞出去,“咚”地砸在院墙上,软软滑落,没了动静。
转眼间,九爷成了孤家寡人。
但他依旧不慌不忙,嘴角甚至噙着笑,把右手食指和拇指伸进嘴里,鼓足腮帮——
“咻——!”
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在血腥的院落里回荡。
哨音刚落,一个身影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九爷身后的阴影里,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
那是个穿着明黄色连衣裙的少女,身形异常魁梧雄壮。
一张脸却纸人似的,白煞煞。眼睛嘴巴全都向下弯着,没有山根,只剩两个黑洞洞的鼻孔;长长的一条辫子垂在颈后,辫梢系着红头绳,额前是厚重的齐刘海。
九爷慢悠悠踱过医生身边,厌恶地抬脚,用鞋尖踢了踢他满是血污的脸。
然后,他转向一脸茫然的皮拉吨,笑容慈祥:“吨吨,你就是吨吨吧?真是个好孩子。这是阿霞,佛爷的玉女。”他侧身让出那黄裙少女,“吨吨,你愿意做我的金童吗?”
哑女反应过来:原来这黄
裙少女竟是九爷的死士,真是可笑,金童玉女?还有杀人如麻的佛爷?
皮拉吨满脑袋浆糊,水姐也摸不清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阿霞。”九爷轻轻唤了一声。
阿霞?这名字好熟悉,好像是……走私船上老马的女儿!
那指令像打开了某种开关,被称为“玉女”的阿霞,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腥风,直直朝着皮拉吨猛撞过去!
皮拉吨猝不及防,被这恐怖蛮力撞得双脚离地,狠狠砸在地上,尘土飞扬。
皮拉吨挣扎着爬起来,甩了甩嗡嗡作响的脑袋,也被激起了凶性,低吼着迎了上去。
两人如同两头野兽,拳脚相加,互不相让。
阿霞力大无穷,皮拉吨皮糙肉厚,一时竟打得难解难分,像两架上了发条停不下来的巨大木偶。
九爷不再看那野蛮的角斗,转向水姐和哑女,眼神阴鸷。
哑女毫不犹豫,再次举枪瞄准九爷,扣下扳机!
“咔哒!”
空膛!只有机括撞击的轻响,哑女心头一沉,又连扣两下——“咔哒!咔哒!”却不见任何子弹射出。
“呵,”九爷轻笑出声,仿佛早已了然,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没子弹了吧?可惜了……”
哑女眼中的绝望一闪而过,随即将废枪狠狠掼在地上,赤手空拳向前。
那边皮拉吨已经被阿霞打得鼻青脸肿,嘴角渗血。
九爷好整以暇地看着,等哑女的身影近到眼前,他不急不忙地运力、出拳,轻易就将那少女甩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