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才换的。”
“疼吗?”
“疼。”
“我去帮你问点止疼药。”
“别。”景饲生伸出手,揽住虞戏时的腰,“就这样,没事。”
“对不起,我……”
“我说过了,不是你的错。”
虞戏时有点儿恹恹的,不说话了。
景饲生将她揽近了些,用灵力把血迹遮掩住。“看不见就好了。”
“可是还是心疼。”
“会好的。”
“要是我能替你疼就好了。”
景饲生忽然沉默了,安静的空气里只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
虞戏时抬起头,才发现景饲生的脸近在咫尺,美颜暴击使得她一瞬晃神,她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
腰后的手紧了些,虞戏时放慢了呼吸,“夫君……”
“嗯。”
“我感觉现在和你好像刚开始心动一样,心里头那热烈的感觉让我觉得想和你永远。”
“……”景饲生脑中像过了阵电,低头,吻过她额头,“那就永远。”
感受到那份柔软的触碰,虞戏时笑,“我们好像两个小孩,说着不靠谱的话。”
景饲生的声音离得很近,低沉又动听,“你认为我不靠谱吗?”
“靠谱。就是觉得这种感觉像做梦一样。”虞戏时轻声说。
“像做梦,我才应该觉得像做梦吧……”景饲生喃喃道。下一刻便看见虞戏时投来的懵懂的目光,浓黑得像镜面一样的瞳仁大而圆,里头没有任何不好的晦暗,要照进人心底深处卑劣的心思,叫人自己摈弃掉。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思绪就被这样的眼睛拉走两息,片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这个问题,虞戏时本来也想问。于她而言,这样一个俊俏沉稳能给人安全感的男子,怎的就成了她的夫君了?所以她说,“那你呢?”
“我吗……”
第59章
景饲生好像真的能回想起那个时候——眼睁睁看着一个六岁孩童游刃有余地手刃十二影卫带来的震撼,并且当自己捡起这段回忆时,他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好像这本来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年岁有些久远了。纵然许多细节已经有些模糊,他却记得那张稚嫩的脸庞上轻蔑又清冷的目光,那个时候景饲生就觉得,这个小女孩应该吃过不少苦。
十二影卫。
这个名头在他被方存护得滴水不漏的世界里,曾是只存在于听闻中的厉害角色。他们该是黑衣如墨,身手矫捷,能取人性命于转瞬之间。可那天,他们倒在地上,黑衣被血浸透,庞大的身躯扭曲着,像是路旁那些奇形怪状的树干。
而站在那片狼藉中央的,是个六岁左右的孩童。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短打,裤脚沾着泥污,脸上溅了好几道血渍。那双眼睛,瞳仁是极深的黑,倒映着地上的惨状,却没有半分孩童该有的惊惧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清冷,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景饲生那时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被方存养在深宅里,见的是亭台楼阁的精致,听的是侍女们温声细语的叮嘱,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仍坐在地上,手肘被粗糙的地面磨破了皮,渗出血珠,可他感觉不到疼,全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只剩下止不住的颤抖。视线胶着在那女孩身上,移不开,也不敢移开。
她明明那么小,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可刚才那一幕幕却真实得可怕。她的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小小的手握着一把比她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短匕,每一次挥出都精准狠戾,没有多余的花哨,却总能避开影卫的攻击,同时刺向最致命的地方。
那不是孩童的嬉闹,也不是一时的侥幸,那是真正的、游刃有余的厮杀。
景饲生的脑子嗡嗡作响,连自己什么时候受的伤都记不清了。或许是那十二影卫拼了最后力气,想在他这“小毛头”身上换点什么,才让他添了这伤。
“你。”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带着点少年人的沙哑,打断了他的怔忪。
景饲生猛地回神,看见那女孩朝他走了过来。她的步伐很稳,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走到他面前,停下,然后伸出了手。那只手不大,指节却有些分明,掌心还沾着未干的血,触目惊心。
“起来。”她说道,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景饲生盯着那只手,又抬头看向她的脸。血渍沾染她一部分眉眼,却遮不住那双眼睛里的冷。他张了张嘴,想说话,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任由自己维持着狼狈的坐姿,眼神里满是茫然和无措。
他在方府里,见过的孩子都是和他一样,穿着柔软的锦缎,说话轻声细语,受了点小伤就会哭鼻子。可眼前这个女孩,刚刚手刃了十二影卫,脸上沾着血,却像没事人一样,还能平静地伸出手来拉他。
“看着我,在想什么?”女孩见他不动,又问了一句。
景饲生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我……我不知道……我脑中一片空白。”他是真的被吓傻了,那些血腥的画面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和他平日里接触的世界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无所适从。
女孩闻言,微微歪了歪头,并不理解他的世界。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微微扬起一点唇角,那笑容很浅,却带着点残忍的味道。
“还有个留着一口气的,你去了结他?”她问道。
“不……不了不了……”景饲生连连摆手。
女孩看着他,嗤笑了一声,“逗你的。”她说完,收回了手,转而自己走了过去。
景饲生没敢再看,闭上眼睛,双手捂住耳朵,可还是能听到一声轻微的闷响,然后,周遭彻底安静了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有人扶住了他的胳膊,“走吧。”还是那个女孩的声音。
他睁开眼,看到她正半扶半搀着他,脸上的血渍依旧,眼神却似乎柔和了一点。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任由她扶着,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路很长,两旁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景饲生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加上惊吓过度,脚步越来越沉,好几次都差点摔倒,全靠女孩扶着才勉强站稳。他不知道她要带他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只是机械地跟着她的步伐挪动。
他甚至忘了问她的名字。
后来,便是一路进了王都,遇见车夫指路。再然后,便是发现她卖了赤髓,为他换钱治病。
官兵搜捕他时,他躲了起来,但是女孩对官兵说的话他都听得清楚。心知这是一场有目的性的接近,但看见女孩肩膀上消失的朱砂痣时,景饲生还是没了怨气。
女孩走过来时,看到他在哭,愣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你怎么了?很疼吗?”
景饲生摇摇头,眼泪却流得更凶了。他哽咽着,断断续续地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这赤髓……”
女孩蹲在床边,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依旧平淡:“想救你,就救了。”
“可是……朱砂痣是顶要紧的东西,连我这样的人都知道,你怎能……”他话说到一半,停住了。
女孩却抓住了他话里的重点,微微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景饲生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他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方府里被精心保护起来的少爷,锦衣玉食,却连家门都很少踏出,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他没看过什么书,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只会害怕发抖。他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一知半解,只知道方存养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来自何方。
“我……”
女孩看着他沉默的样子,也没有再追问。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期待一个答案。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景饲生看着她的侧影,心里五味杂陈。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因为药效和疲惫,意识越来越模糊,最终沉沉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医馆里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小小的空间。他的伤口已经不怎么疼了,精神也好了很多。
他转过头,看到女孩靠在墙角睡着了。她似乎很累,眉头微微蹙着,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刚才他光顾着自己,竟然没发现她的状态这么差。
是啊,早该想到的,在那样的场景下,一个六岁的孩童能活下来,还杀了十二影卫,怎么可能真的游刃有余,毫发无伤?她一定也受了很重的伤,只是一直强撑着,扶着他走了那么远的路,还卖了赤髓给他治病。
这个世界的陌生人,都是这么好的吗?
景饲生在心里问自己。
他虽然没见过多少人,但方存偶尔会跟他说起外面的人心险恶,说起那些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争斗。他天生就知道,这样的好,是不寻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