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蜂拥而上,却不敢太近,只是仰望那道红衣身影,像在看什么遥不可及的神祇。
而宁鸢的脸色,却比初来之时更苍白几分。
“你可以不必强撑,”时妄站在他身后,轻轻扶住他腰侧,力道极稳,“你不是不怕死,是怕别人看见你死,对吧。”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这样任性的性格。”宁鸢喘息一口气,淡声问。
时妄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这样恣意,才叫活着。”
听到喜欢的答案,宁鸢抿唇笑笑,指尖一顿,井水猛地涌出。
他忽然抬头问:“时妄,如果……最后我们也无法保住这个世道呢?”
时妄沉默片刻,紧紧握住他的手。
“那我便陪你到最后一刻,但求问心无愧。”
山林深处,苍石断崖之后,一道巨大的灵脉断口赫然显现。
如同大地的血管,如今却伤痕累累,仿佛被生生撕裂。泥土干裂如龟纹,残存的灵气从缝隙中逸散,而浓烈的魔气则如毒蛇般盘踞四周,疯狂蚕食着仅存的生机。
断裂灵脉中央,原本应澄澈的灵泉早已化作一滩污浊,宛如死水。
“这便是……饥荒的来源。”时妄眸色沉沉。
宁鸢缓步走上前,手指微抬,灵识探入断裂之中,片刻后眉头紧蹙:“灵脉被人为切断,还被灌入魔气……这是在活生生掐断整个区域的命脉。”
“像是……”
“像是要将这一片,化作坟场。”
时妄目光一凛,猛然跃至断崖边缘,长剑出鞘,剑气震荡而出。
他剑锋直插断口两侧,金光爆发,将崩裂边缘强行锁定。
地势剧震,石屑飞溅,他周身剑气如潮,却仍不断有魔气顺着缝隙渗出,腐蚀周围土地。
宁鸢立于崖前,指尖飞出灵力,如丝线牵引,穿梭于断裂灵脉之间,一点一点,将那濒死的气脉重新编织。
两人一前一后,各自镇守一端。
灵气回流,魔气震荡,天地间风云剧变,虚空中响起隐隐雷鸣,像是大地也在挣扎喘息。
宁鸢眉间凝汗,双手连掐法诀,将灵力如织线般牵回地脉:“快接上了……”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闷哼。
他猛然转头,只见时妄单膝跪地,唇角溢出殷红鲜血,长剑插地支撑身形,血顺着指尖滴落,却不曾松手半分。
“时妄……”宁鸢疾步上前,稳稳扶住他的肩,声音透着罕见的急切,“别逞强。”
时妄侧头,微微喘息,抬手擦去嘴角血迹,强撑着对他笑了笑。
宁鸢扶紧了他:“撑住。”
“嗯。”时妄轻应。
宁鸢转身再引灵线,银光贯入地脉深处,天地灵力轰然一震,断裂的脉络终于在那一刻缓缓接合。
一道清泉自断崖下重新喷涌而出,土地震颤,草木微颤,久违的生机终于从断裂的伤口中缓缓溢出。
原本死寂的大地,重新苏醒。
远处村庄上空,死灰般的天色终于泛起一丝青蓝。
时妄撑着长剑缓缓起身,看着眼前重新流转的灵脉:“你做到了。”
宁鸢没有回答,只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里,有风雪将融的温暖,有千帆过尽的疲惫,也有无法言说的……在意。
灵脉贯通的那一刻,大地震颤,山川长吟。
断崖下方,原本干涸的溪流重新涌出清泉,水声潺潺,流过焦黑的田地,润湿裂开的泥土。
几株残枝顶着残阳,从地底缓缓抽出绿意,像是久病之后的一线生机。
村民惊愕地望着那片原本死寂的土地,眼中映出天边隐约泛蓝的天光,仿佛做了一场梦。
有人试探着跪下,用指尖触碰那滴新涌出的泉水,指节颤抖着落入泥中。
“有水了……真的有水了……”
一时间,无数人哽咽出声。
可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慌。
“可庄稼还没长出来……我们还是没东西吃啊!”
“这水是救命的……但水救不了饿着的人啊!”
一名中年男子突然跪倒在宁鸢面前,双手撑地,额头死死磕在泥里:“求求你,修士大人,带我们走吧!”
“是啊,求你们带上我们!”
“哪怕只带我家孩子,带一个也好!”
“我们不想死在这里,我们想活下去!”
哭喊声此起彼伏,有人抱着孩子跪倒,有人牵着年老父母,有人抱着米袋空空的麻袋,眼中满是绝望与渴望交织的光。
宁鸢站在泉口边,沉默地看着众人。
他缓缓握紧拳头。
“不是我们不愿救你们。”他低声道,声音压得极低,却被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是我们带不了这么多人,无能为力。”
四周一片死寂。
村民的呜咽渐渐止住,却没有一人责怪。他们知道,这两个修士已经做得太多太多。
京清阳忽然上前一步,坚定开口:“我留下。”
京容与一怔:“你疯了?”
京清阳抿唇一笑:“我愿尽一份责任。”
他望向村民:“灵脉已经稳定下来,土地终会复苏。你们不必担忧,我会留下来,护着你们熬过这段最难的时日。”
“我会去找主家请粮,等到春耕起芽,等到第一茬粮食收成——你们就活下来了。”
人群中传来压抑的啜泣声。
宁鸢静静看着京清阳,眼中敬意闪过。
曾几何时的不靠谱少年,也长大成这副有担当的模样了。
时妄看着那片远方的天际,轻声对宁鸢道:“该走了。”
“嗯。”
此刻的村庄,虽有水光新生,却依旧是战后的焦土。而他们二人,背负着这场战火之后的更大敌人。
京容与与祝奚也决定同行,四人将前往各大仙门,携手唤醒真正的抵抗。
他们回望村口,村民正簇拥着京清阳,火堆旁亮起一缕缕微光。
那光并不强势刺眼,却如星点浮光遍布。
“走吧。”宁鸢转身,声音极轻。
时妄却看了那村子许久,才缓缓开口:“我们终究……救不完每时每地的人。”
“可我们要让作恶的人,一个都别活!”宁鸢咬牙切齿。
山风卷起他的衣袂,风中传来那孩子脆生生的一声喊:“修士哥哥,你一定要回来啊!”
宁鸢脚步一顿,背影在暮光下拉出一线孤影。
他没回头,只留下一声轻笑:“好。”
第70章 桃花废墟
山路盘旋, 荒野寂寂。四人缓步前行,脚下的土地仍残留着焦黑裂痕,那场灵脉断绝的苦难仍未散尽。
沿途的村庄多是残垣断壁, 鸡犬无声,唯有挂在门楣上的白幡, 提醒着路过之人,这里曾有过人烟。
死气沉沉的大地, 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京容与轻挽着夫君祝奚的手臂, 眉眼间皆是柔意。她拎着一只水壶, 壶身被她缠上了新的红线, 拇指轻轻拂过,递至祝奚唇边。
“相公,渴了吗?”
祝奚毫不扭捏, 接过水壶饮了一口, 咽下后还不忘回她一个痴缠笑意:“夫人亲手递的, 自然甘甜如灵泉。”说罢,还极认真地擦了擦壶沿, 像是什么无上传世宝。
京容与笑眯了眼, 眼角如春水涟漪:“那我就天天喂你喝, 喂到老。”
祝奚顺势捏了捏她的脸, 语气黏糊:“你若在, 我便百病不侵。”
“你这张嘴,怕是比青丘狐狸还要会哄人。”
“可你还不是被我哄得舒心极了?”祝奚一脸无辜。
“呸!”京容与笑着低嗔一声,却没松开挽着他的手。
这一幕在黑沉的山道中, 如同一束不合时宜却又暖意融融的光,叫人心里一软。
宁鸢走在两人前头,闻言脚步微顿, 转头淡淡一看:“麻烦两位收敛些。”
时妄步子一缓,轻轻扶额,面色不改地补了一句:“至少……也该考虑下旁人的感受。”
京容与眨了眨眼睛,丝毫不觉尴尬,反倒俏皮一笑,望着两人道:“哎呀,别这么说嘛,你们两位怎么看都不像是孤家寡人啊,嗯?”
祝奚也笑着附和:“我也觉得。”
宁鸢:“……”
时妄:“……”
四周沉默,只有枝叶在风中细碎作响。
宁鸢微微眯了眯眼,斜睨了时妄一眼:“……他们调笑我们,你别介意啊。”
时妄垂眼咳了一声,语气极轻极正经:“我觉得……他们说得倒也不无道理。是吧,宁相公?”
“谁是你相公?”宁鸢挑眉。
“汝妻姓孟名莳,你当真忘了?”
京容与在一旁忍笑不迭,咬着帕子笑得几乎站不稳:“哎呀,夫君你快扶我一把……这山风好大呀,吹得我都站不住了。”
祝奚果断将她揽在怀中,姿态自然,早习惯了她偶尔这般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