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江皎皎心甘情愿。
哪怕,她也开始学会了他那般心冷如铁。
“冥,”轻唤他那日唤出的名,“等你彻底复生之日,我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罪人!”
“罪人,都该去死!”
依稀间,仿佛那人站在她身后,为她拢了拢散落的发丝。
夜雨初歇,天边浮起一缕薄光。清虞宗议事殿前,檐下滴着水珠,庭中青石被冲得发亮。
江皎皎眉目清润,站在廊下。
“师兄,”她轻声唤道,略带急促,“昨夜又有人偷袭了太极门!还说是你们干的!”
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天真:“是不是有人故意栽赃于你们啊?”
时妄只淡淡应了一声:“未必不是。”
宁鸢站在石阶上:“近来有太多事,发生得蹊跷。”
“可恶的是,那些传言居然说你们修复灵脉,是为了……垄断灵气?”江皎皎咬着唇,眸中盈着委屈,“简直荒唐!”
时妄眼角微挑,语气平缓:“这种话若是无人推动,再荒唐也传不远。”
江皎皎一怔,旋即低头轻笑:“道子还是同以往一样颖悟通达。”
她步子轻盈地走近几步,又若无其事地问:“你们说……这片天地,真的能恢复和平吗?”
宁鸢终于回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淡淡地说:“你觉得现在还没有恢复?”
江皎皎抬起头,笑容柔和,眸中却仿佛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我只是觉得,天道既已倾颓,哪还有真正的平和呢?总要有人……被牺牲的吧?”
她语气极轻,却如掷石入水,泛起圈圈涟漪。
时妄看着她,目光一瞬不瞬。片刻后,他只道:“若真有牺牲,我们会尽力,不让它落在不该落的人身上。”
“你们啊……”江皎皎摇头笑了笑,轻轻,“这天下多亏有你们。”
夜幕降临,江皎皎独自一人回了驻所。她从发间拔下一枚发簪,发簪中赫然藏着一枚黑色印符,符上魔纹隐现。
她咬破指尖,一点血落入符中,不多时,屋中灵气涌动,幻化出薄暮冥的身影。
“他们已经起疑,”她开口,声音冷了数分,“再不收网,怕是要反咬!”
薄暮冥站在虚影中,面容藏在阴影里,唇角却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笑:“疑心?很好——说明他们开始怕了。”
“皎皎,”他忽然唤她名字,语气温柔,“你怕吗?”
江皎皎怔住,垂眸:“我只怕……不能助你赢。”
薄暮冥目光一深,未再言语。
虚影散去,屋中重归寂静。江皎皎站在窗前望着远方天光,眼底浮起一抹难以言说的挣扎。
“若我站在你对立面……”她喃喃自语,“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待我吗?”
血魔谷后山禁地之上,一座废弃魔台静默矗立,阵法已褪,荒草丛生。
风吹起宁鸢朱红衣袂,如同天边欲燃的火。
他低头整理袖口,语气不紧不慢:“此地封魔已久,昔日是我闭关之地,薄暮冥若真还在世,定不会对这里没有执念。”
时妄站在宁鸢身后,眉头紧蹙,沉声道:“你确定要这么做?”
宁鸢侧眸看他,唇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你不觉得,用我自己来做诱饵,他才最可能动心?”
时妄眼神微动,终是低声问:“你要怎么引他现身?”
“他一直想知道我这颗心,会不会回头,”宁鸢眸光微沉,“那我便给他一个机会——让他看看我是否还会为了他,留下。”
时妄脸色更沉了几分,眼神中多出一丝不悦:“你要用色.诱?”
宁鸢轻笑出声:“色也好,情也罢。魔族崇尚欲念,他曾是我的护法,哪怕死过一次……心也未必死得干净。”
他顿了顿,挑眉看向时妄:“怎么,你吃醋了?”
“我心疼你以身犯险,”时妄语气低哑,“他不是别人,是薄暮冥。他若真现身,绝不会只看你一眼。”
“那便让他看,”宁鸢将外袍褪下一层,仅着里衣站在风中,月光如水落在他肩头,衬得他身形修长绝美,“你信不过我?”
“我不信,薄暮冥真能活着走出这场局!一次杀不掉,我就杀一百次!”
时妄一步上前,伸手替他拉好衣领,动作轻柔:“你身上哪怕多一道伤,我都会让他血债血偿。”
宁鸢眼中闪过一丝细微的触动,没说话,只安静地靠了时妄一下。
“别担心,”宁鸢低声道,“我不会让他碰到我。”
“你是诱饵,”时妄看着他,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可我也是钩。”
林梢青翠入云。
山腰一隅,一座凉亭孤立在崖前悬泉之畔,雾气缥缈,仿若世外。
宁鸢身着黑色长袍,独坐亭中,一盏茶温着,轻烟未散,姿态慵懒,眉眼淡淡,带着一种极致的冷艳。他一手支颊,似随意望着泉面,却又似等着某个注定要来的人。
阵法已布下,灵气隐匿,宛若沉眠中的灵蛇,悄无声息。
散出的消息早已传出:他孤身一人,追查灵脉新的异动。
诱饵抛出,只等鱼儿上钩。
亭外雾色骤然一荡,一道熟悉的魔息缓缓靠近。
薄暮冥,现身了。
薄暮冥步入阵中,脚步极轻,每一步似都在试探地脉,却终究没能察觉出半分破绽。
他目光落在宁鸢身上,停滞了片刻,语气低哑:“你这般孤独寂寞,是为了引我出来吗?”
宁鸢抬眸,眼中似有星光流转,唇角一挑:“你来了。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
薄暮冥轻笑出声,眼神沉沉:“尊主这副模样,倒让我怀念起过去了。”
宁鸢却慢慢起身,衣袍轻卷,靠近一步,语气绵里藏针:“你一直在逃避。你怕面对我,也怕面对你自己的选择。”
“我从不逃避,”薄暮冥眼神微冷,嘴角却带笑,“是你反复无常——今日正气凛然,明日离经叛道,你还未厌倦仙门的虚伪吗?”
宁鸢停在他一臂之外,眸光如水:“你说得对,我确实厌倦了。”
他忽而靠近,近得几乎可以触到薄暮冥的气息。
“但我更厌倦……看到你站在我对立面,”宁鸢低声道,语调软得像拂过一池春水,“你我曾同生共死,我知你之傲、你之恨,也知你……并非彻底无心。”
“我们可以一起改变这一切。”
薄暮冥一震,眼中划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似是动摇,又似在犹豫。
“你是在试探我,”薄暮冥低声问道,“还是……认真的?”
宁鸢不答,只是唇角轻扬:“你觉得呢?”
薄暮冥倾身欲吻。
就在薄暮冥呼吸微乱,逐渐放下戒备的那一瞬——
一道灵光悄然引动,自亭下激荡而出,化为万重灵锁,骤然将薄暮冥周身封锁!
灵力瞬间如洪涛震散四方!
亭外时妄身影一现,双掌结印,神色冷峻。十余个仙门的长老弟子一同现身,将四方围死,仿若一张密不透风的天罗地网,将薄暮冥兜住!
“你——”薄暮冥怒吼,身形暴震,猛地挣扎,却发现丹田气海被死死锁住,再无法调动一丝魔力!
“你骗我!”
他死死盯着宁鸢,眼中怒火与痛意交织,带着从未有过的悲恸!
宁鸢静静望着他,眼神中没有得意。
“是你先背叛我的信任。”他说。
声音不高,却如最锋利的刀,划开他们之间,那早已千疮百孔的回忆。
“你可还记得凤凰山捅我那一刀?”
“你若不假死,我不会设此局。”
“你……若还有半分真心,我怎会……”
宁鸢声音一顿,终是抬手拂袖,转身而去:“……亲手将你封在这阵中。”
“是你先背叛我的信任。”
灵光四合,将薄暮冥牢牢困住于阵心之中。
薄暮冥仰头长笑,笑声中带着恨、带着怨,却也带着一点,极轻极淡的遗憾。
“尊主啊……原来你比我还狠。”
阵法光芒炽盛之时,一道急切的呼声撕裂夜空。
“放开他!!”
一道身影如流星坠入阵中,灵力暴动,硬生生穿过了外层防护结界!
“江皎皎!”时妄目光骤凝,手中剑锋即刻刹住。
宁鸢眉心微皱,袖间灵光闪动,强行压下即将暴走的阵势波动。他看向那冲入灵阵的少女——昔日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师妹,此刻却满脸戾气,目光炽烈得如同试图烧尽一切的火焰。
“放开他!”江皎皎死死护在薄暮冥身前,“他是唯一真正关心我的人!你们凭什么要杀他!”
宁鸢眼神复杂:“师妹……你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何谓沦落!”江皎皎眼圈泛红,泪光在眼底翻涌却不肯落下,“我只是选择了一个比你们更值得信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