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他长发,他的眼里映着宁鸢的轮廓,像是终于看清了什么,又像是早已知晓,只在等对方亲口说出。
过了片刻,他终于抬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细小的白玉瓶,递了过去。
“早就想给你,只是一直没机会。”
宁鸢微怔,接过瓶子,疑惑地拔开瓶塞,一股极为清纯的灵息扑面而来。
瓶中盛着一滴剔透灵液,澄澈如晨露,而灵液正中,浮着一道细细的光线,竟是时妄一缕道心。
他瞬间明白了这代表的意义。
“这是……”
“我想,无论未来如何,它能提醒你——我们曾一起做过什么。”
“你不是一个人。”时妄轻声说。
宁鸢手指微紧,视线未离那滴灵液,良久,他缓缓阖上瓶口,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极重要之物。
“谢谢,”他说,“我会……好好珍藏。”
那一刻,宁鸢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两人相对无言,只让夜色裹着心意流转。天地虽寂寥,却仍藏不住人心中悄然流淌的温度。
谁也未注意到——
不远处的密林深处,一缕极淡的魔气在夜风中悄然逸散。
第72章 诱饵
月色渐浓, 夜风带着山林间青草的香气,温柔地拂过耳畔。
宁鸢靠坐在树下,身旁是还未熄尽的篝火, 火星偶尔跳跃。他一手支颊,一手轻放于膝盖, 眼神落在前方微微泛光的小路尽头。
“如果……这一切都结束了,”他低声开口, 语调轻缓, “你想去哪里?”
时妄倚在宁鸢身旁, 月色映着他浅色的衣袍。他没有立刻作答, 只侧身看了宁鸢片刻,眼底映着火光和他眼里的倒影。
“哪里都好,只要有你。”
宁鸢轻哼了一声:“真不挑。”
“都由你挑, ”时妄嘴角微扬, “你想在哪里安家, 种什么花,养什么草……都听你的。”
“那便找一个远离尘嚣的地方, ”宁鸢望着夜空, 语气轻淡却透出一丝向往, “四季如春, 灵气充足。地方不必大, 有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便够。”
“我来开田种地,”时妄笑, “草药园、果树园各一块,收成好的时候,便收些果子, 博你一笑。”
宁鸢侧眸看他:“你倒是安排得清楚。”
“我想养灵兽。”宁鸢接着说。
时妄:“甚好,你养灵兽,我养你。”
宁鸢:“我想要一只灵狐,通人性,爱趴我肩膀撒娇;再来一头小灵牛,蠢得可爱,天天跟你后头拱你袖子。”
他笑了下,眼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轻声道:“到时候,家门口种点花,院子门口挂个风铃。门一推,叮铃响,你便知我回来了。”
时妄应了声,语气极轻:“好。”
“夏日树荫下饮茶乘凉,冬日屋中围炉煮茶。雪下时,你煮汤,我为你添衣。灵狐窝在炉边,小牛守在窗外。”
“早起练剑,夜来闲坐,你我皆相伴,”时妄低声应着,“你喜欢桃花,我种几株在墙根下;你怕冷,我屋里每天换新的火石,不让你冻手。”
宁鸢静静听着,眼里月色似水,许久才低声:“若真有那一日就好了。我愿一世与你。”
时妄偏头看他:“那便一言为定。”
月下二人不顾天命,不怕劫数,只问此生可安否。
那晚,宁鸢做了一个梦。
梦里,薄雾弥漫,屋檐上挂着昨夜残露。小院中,灵狐蜷在树下打盹,小灵牛懒洋洋地趴在柴房旁,尾巴甩得一下比一下慢。
灶台前,时妄正握着锅铲,一手翻炒,一手熟练地将鸡蛋饭盛入小瓷碗。香气飘出门外,引得灵狐鼻尖轻颤,却仍不愿睁眼。
宁鸢斜倚门框,袖子挽了一半,手里拿着半根削得细细的菜,却看了半天也没切下去第二刀。
“……你在想什么?大可以坐下来参悟,把刀放下,莫伤了自己。”时妄头也不抬地调侃。
宁鸢冷哼一声,把菜扔回篮子里:“你这菜炒得也不过如此,口气倒挺大。”
“但你每次都吃得连汤汁都不剩。”时妄扬了扬眉,“嘴上嫌弃,身体倒是很诚实。就像——某人在床上一样。”
宁鸢脸一红,转身往屋内走。身后却传来碗筷落桌的声音,他停了一下,终是回头坐下。
一桌菜,朴素却香气扑鼻。
“尝尝我新煮的药膳,”时妄斟了一碗,放在他面前,“你昨晚不是说腰痛么?”
宁鸢瞥他一眼,未说话,只抬手接过,低头抿了一口。
“怎么样?”
“还能吃。”宁鸢淡声。
“你嘴上说着只能吃,每次我转头回来你碗都空了。”时妄笑。
“时妄你能不能别这么烦人,每次都要戳破吗?”
“烦我了?”
宁鸢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了口菜,眼角压不住地轻弯:“你不烦,我倒觉着不对劲了。”
日头渐升,小院中洒满斑斓光影。
饭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小径,溪水潺潺。
他们沿着山间小道慢慢走,时妄忽然道:“你说过,想看看外头的世界——那些曾经荒芜的村子,还有……”
“那些被战火撕裂过的地方,”宁鸢接上话,轻轻点头,“我们可以去教他们怎么种地,怎么储存水源,不再靠着哪家宗门,也不必再仰望仙人。”
“让他们知道,没灵气也能温饱,也能治病,也能种出好果子和好茶。”
“而不是非要筑基飞升。”宁鸢目光落在远方云岫。
时妄静静听着,忽而低声道:“如果哪天你厌倦了这些,我们可以再搬到别处。”
“去海边,去雪原,去沙漠里采灵晶。”
“你若想安静些,我们也可以找个没人的岛。”
宁鸢转过头,目光像揉碎了晨光般柔和。
他想起了碧落。
“我不需要天涯海角,”他缓声道,“只要有你,哪里都是家。”
这一生,要和时妄一起,慢慢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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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忽然刮起了风雪。灵灯如豆,江皎皎独坐在仙门后山的灵泉边。
她披着一件素色长袍,身旁伏着一只灵鸟,却无往日欢声笑语。泉水映出她的影子,那张面容仍是在清虞宗时的模样,眼角却已没了昔年的无忧无虑。
父亲死后,她便是这副模样了。
不知道向谁哭闹,也无法去质问谁。
只是将父亲昔日所留的每一枚玉简、每一道笔录都读了一遍,又默默跪在墓碑前,几日几夜未曾合眼。
慈父虞夜之墓。
所有人以为她终于接受了现实,甚至称赞她“识大体”“明大义”,却无人看见,那晚她指尖刺破,血洒于土,一字一句刻下——此仇,不共戴天。
她第一次见到薄暮冥,是在清虞宗山脚下。
他衣衫破败,是个将死之人,一身修为淡到感知不到,仿佛随时会在风中化成灰尘。
她却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从未在仙门看到的东西——
一种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执念。
“你也是被同门抛下了吗?”她那晚坐在他对面,眼中重新有了光。
“你说得不对,”薄暮冥笑了,声音低哑,“是我看清了他们。”
“是我抛下了他们。”
“你也可以和我一样。”
她便信了。
哪怕心底曾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相信魔族、不要靠近疯子。
可薄暮冥是唯一一个,在她哽咽失语时,没有说“你要振作”的人。
他只是默默看着她,为她煮了一壶微苦却温热的茶。
“我父亲……他是执棋者。”江皎皎低声说。
薄暮冥垂眸:“他的棋落在下界,那他便该知,一旦失败,便要为棋局陪葬。”
“可他是我父亲,是生我养我的人!他为了保护我,不能与我相认,”皎皎眼圈发红,“可他们凭什么从我身边夺走他?”
薄暮冥静静地看她良久,然后道:“虞皎皎,若我死,你也会为我复仇吗?”
江皎皎那一瞬仿佛被什么击中了。
她低头,语气却坚定得出奇:“我不会让你死!”
从那之后,她开始为他寻灵材、盗秘术、夺魂骨,甚至不惜在仙门假扮成受了惊的乖顺模样,以求换得更多时间与资源。
薄暮冥假死,她悄悄重铸他的丹田,用上了父亲留给她的最后一道上界灵诀。
她将宗门祖库中的灵髓偷了出来,只为替薄暮冥重铸法体。
她用心头血为他养魂,夜夜梦中惊醒,喃喃自语:“你不会死,等我亲口……告诉你。”
她知道他不爱她。
他的身体时而出现,时而透明,却会在她夜半发烧时温一碗姜汤,在她炼丹失败时递来一块擦汗的手帕。
他看她的眼神,虽然温柔,却始终隔着一道叫名为利用的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