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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历史军事 > 祈雨 > 第46章
  当然,广聚庄还有田产,我手里还有山地八百垧,川水地三百亩,但一想到“打土豪,分田地”这样的情景,就让他心生恐惧,往后究竟会是什么样,变数难料,更何况这些田产是死的,马上也变不了现。想到这里,艾仲雄怅然若失,心里好不难受,这可是我老艾家三代人百年打拼出来的基业啊!
  艾仲雄沉思片刻后说:“根财,广聚庄的家底我知道了。当下最要紧的是,得抓紧收拢生意,典当放贷这块不能再做了,已经贷出去的一千多两得尽快收回来,哪怕不得利息也行;再者,裕丰粮店库存的粮油得抓紧卖,现金为王,拿到手里才是钱,河东运粮这次回来以后就此打住,往后这桩生意我们不做了;还有,我和你婶娘商量过了,得拿出点硬货放起来,以防不测。”
  冯根财吃了一惊,没想到老丈人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断,他意识到,老丈人这是在为广聚庄安排后路,看来形势非同寻常。冯根财安慰老丈人,请他不要想得过于严重,事情还不至于会到了这一步,或许绍英出去散一段心就会回来的。
  艾仲雄悲伤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根财,世事难料,不得不防,我已做好了坐监的准备!”冯根财望着老丈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隔天晚饭后,冯根财将两千块银元以五十元一摞包成四十包,装进褡裢悄悄地拎到上院的后窑里。之前,艾仲雄和老伴商量好,要将这两千块银元,还有五根金条装进一个瓷坛埋在后院的墙角处,以防哪天万一遭了劫难,也不至于家财破尽,人财两空。但正要动作时,老夫人又担心不隐密,临时改变了主意。老夫人跟艾仲雄说:“墙角那里未必好,挖出生土来,容易被人发现,我看还得换个地方。”
  艾仲雄犹豫了,出门在院子里转了一圈,觉得也是,毕竟无遮无挡,稍有动静,墙里墙外说不准会有眼睛在瞅着。艾仲雄一时也没了主意,回到中窑,一边吸着水烟一边琢磨着,该藏在哪儿好呢?若是藏在后窑地下,动了地砖,同样可以看得出来;如要藏在炕洞里面,也得揭起炕洞石,照样容易被人发现,倘或那天别人重新盘炕,不就露底了么;能否藏在其它的窑里?一样,窑洞里都没有太好的地方可藏;更何况,真要抄家掳财,家里二院都不保险。艾仲雄越想越觉得,应该找个更妥当的地方。艾仲雄想到了几个女儿家,可不可以分散藏在她们几家?因为女婿在跟前,此刻是不便与老伴这么说的。
  “当家的,你得赶快定夺啊!”老夫人催促着艾仲雄。
  “那你觉得放在哪儿妥当?”艾仲雄问老夫人。
  “我也拿不准,这事老大了。”老夫人转而问小女婿,“根财,你说说?”
  冯根财挠头道:“这个……”
  冯根财走后,艾仲雄和老伴躺在炕上,两人又悄声商量起了藏钱的地方,艾仲雄将方才的想法说给了老伴,老伴一听,连说不妥不妥,这钱可是留给绍娃的,女儿毕竟嫁出去了,放在她们几个那里,势必插手的人多了一层,往后谁晓得还能不能落到绍娃的手里。老夫人说:“要不埋在院子里的菜窖得了,菜窖暗攥,又不用往外出土,让根财在菜窖的两个侧窑里向下各挖几尺,分两坛窖藏起来,一般人不会想到窖里还会有窖。你看呢?”
  艾仲雄并不认为这里就绝对安全,藏在哪里都说不准,全凭运气,但也不能说怕鬼就不走夜路,既然老伴觉得妥当,也罢,于是说:“可以,按你说的,今夜就办。”
  借着夜暗,关上院门,冯根财揭开菜窖,先将装着银元和金条的两个坛子吊了下去;怕人听到声响,艾仲雄在上面又将窖口虚掩上,只留出通气的间隙,并且时不时在廊檐下转悠,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冯根财窝在窖底的猫儿洞里,揭开铺着的地砖,划了一个水桶大小的圈儿,用铁铲挖了几下,发现底下是瓷实的老土,只得使出老鼻子的劲,用铁铲一铲一铲地将土捣松,再用铁马勺一勺一勺地将土挖出来。汗流浃背又不敢大气多出一口地干了大半个晚上,直到把两个坛子都藏好,窖底下恢复如常,冯根财几乎被累瘫,满身泥土地爬上来,时间已近五更。冯根财让老两口放心,没一点事。见根财办得格外小心妥当,老两口紧绷着的心终于松缓下来。
  农历八月初十四,白龙镇遇集。开春以来,裕丰粮店平日每天只入柜三斗粮,十斤油,遇集则增至五斗,米麦各半,二十斤油,卖完为止。今天还没开门,店铺门外已经挤着一堆人,有的挂着布袋提着篮子,有的索性手里端个盆碗,等着或多或少买点米麦粮油。
  按照艾仲雄的嘱咐,今天,裕丰粮店投放的粮油,比往日增加了一倍。粮店一开张,人们一拥而入,生怕买不到手无米下锅;再看看挂在柜台前的小木牌,舒了一口气,幸好今天的粮油价钱没涨,和上个集一样,麦子一斗五块三,谷米一斗五块五,麻油一斤一块四。不多时,又有些腿脚快的人已从前后街的其他两家粮店看了过来,见裕丰粮店的一斗便宜了二毛多三毛,也挤向了柜台。冯根财站在柜台前说,请大家伙别挤,今天保准都能买得上,价钱也不会涨。
  以往买多卖少,来迟了手里攥着铜钱空手而归是常有的事,而且价钱说涨就涨;今天量多价也低,粮价莫非要降?人们窃窃私语,将信将疑,有人担心粮食的成色是不是有甚问题,捻起一撮放在嘴里一磕,嘎嘣响,似乎比往常的还要好点,暗暗对艾老板的慷慨让利心存感激,怀里多揣了几个子的,一个不剩地全都掏了出来。
  开市不大一会工夫,五斗谷米即将售罄,麦子也卖出了大半。销售如此火爆,让冯根财始料不及,但因手里有足够的粮食,能多卖变现求之不得,他让几个伙计又扛来十口袋,随缺随补。眼见敞开供给,又有伙计维持秩序,大伙不再爆挤,但顾客仍一拨接着一拨,直到后半晌才渐渐少了下来。出乎预料,一天竟售出将近三石米麦一篓油。
  裕丰粮店出其不意的低价促销,吸引了当天几乎整个集市的买家,这使前后街上另外两家粮店骤然无人问津。他们很是闹心,认为裕丰这样做太不地道,连续几天他们各都派出伙计扮作顾客,想打探出个中缘由,但瞅来瞅去一无所获,裕丰粮店依然供给充
  足,价钱不变,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他们再也无法按耐,生意还能让他裕丰一家都给抢了?嫉妒以至愤恨的心态,让他们暗中联起了手,不行,砸他的锅!
  白龙镇今天又是逢集,裕丰粮店门还未开,人已拥来了很多。一伙计急匆匆跑到账房跟管家冯根财说,他听见门口的人都在传,咱裕丰今天半价售粮。冯根财一听吃了一惊,咋回事,莫非是有人在造谣?赶忙来到粮店,隔着铺面的门缝朝外一看,果然是,至少有三四百人,而且还在不断涌来。
  此刻,街上其它的店铺已经开张,拥挤在门外的人急切地等待着。冯根财急出一头冷汗,一时不知所措,这门是开还是不开?正在犹豫不定时,门外大喊道:快开门啊,咋还不开门,不是要给大家发救济粮吗?人群开始躁动,很多人跟着嚷嚷起来。显然,不开门没有道理,也是交待不了的。冯根财牙一咬,开!我看他们敢怎么样?
  没等得门全部打开,人群破门而入,刹那间好多妇女老人倒在了地上,鞋子篮子扔了一地,手里的盆碗被摔成几瓣,人也被踩踏的鼻青脸肿,叫喊声哭闹声像似抓壮丁的进了村。前头涌进店里的人,不问三七二十一,抓起瓢子猛往褡裢口袋里装。粮店伙计大声喊道:大家伙不要急,东西有的是,明码标价,分毫不涨。
  人们愣了,不是说半价卖吗?这时才注意到,柜台前挂着的价牌上清楚地写着,斗麦价五块三,斗米价五块五,麻油一斤一块四,没涨没跌,全都是上个集市的价格。大家顿时来气了,七嘴八舌地嚷嚷起来:不是说要半价优惠么,大红纸上明明白白写着,怎么就变卦了?等了老半天,竟然是骗人!当着众人的面,你们得说清楚,怎么回事?
  眼见场面要失控,冯根财一边让伙计快去告诉艾掌柜,一边站在凳子上大声喊道:“乡亲们,街坊邻里们,我是广聚庄裕丰粮店的冯根财,请大家伙不要拥挤,不要嚷闹。打五折半价销售,这话你们是从哪儿听到的?我们裕丰粮店可从来没这么说过。大家应该知道,为了渡过灾年难关,我们粮店薄利多销,这些天粮油一直就是这个价,分毫未涨,全街上就数我们裕丰的粮油便宜,大家凭良心说,是不是呀?”
  店里店外的人炸锅了,抡着胳膊喊道:你问我们?我们正要问你们,南门北门,街上好几个地方贴着大红告示,都说你们今天要半价卖粮,难道你们说话不算话,骗人吗?要敢变卦,当心砸了你们的店!
  街上贴着大红告示这么说?冯根财一愣,竟有这事,看来这话并非空穴来风,肯定是被人背后捅了刀。情急之中,冯根财想到了白区长,裕丰粮店也有他的一股子生意,现如今被人算计,官司若打到区上,白雨亭他不能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