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根财一下来了底气:“既然大家说半价销售是看到了告示,那你们就到白龙镇区上告去吧,看到底是谁在骗人,谁在坑人?我们广聚庄,包括裕丰粮店,从来都是交易公平,童叟无欺。半价销售的话,我们从来没说过,告示更没贴过,我们对天发誓,如有欺瞒哄骗,就让雷劈龙抓厉鬼噬!”
听冯根财这么一说,好多人觉得似有道理,裕丰粮店可是老字号,口碑一直不错,不该骗人啊,可大红告示却这么写着,莫非是“闹红”的人干的,煽风点火吃大户?可这时有人却喊道:大家别听他狡辩,空口无凭,让他跟我们一起看去,到底是谁家贴的告示?人群又躁动起来,几个人上前拉扯着冯根财,要他一道看个究竟。
冯根财用力甩开,说:“拉扯什么,我又跑不了,走就走,我们一起看去,事情总会有个水落石出的!”
冯根财带了两伙计,去众人所讲的几处地方一看,果然是,大红纸上写着:“久旱无雨,粮缺价贵,广聚庄裕丰粮店怀仁义之心,今日为众乡邻特惠,凡在本店购买粮油者,一律打五折作半价,数量有限,欲购从速。”
“报官,赶快报官!让区上查,究竟是谁在造谣?”冯根财直奔区上,找白区长报案。到了区上才知,白雨亭刚刚调走,区长暂由张生福代理,现在不在,头天去了县上。冯根财只得急匆匆返回粮店。
这时,艾仲雄拄着拐杖来到了现场。艾仲雄一看这阵势,弄不好是要出乱子的,轻则粮店被砸抢,重则闹出人命来。众怒难犯,硬碰硬不是好办法,尤其是在眼下,灾民都快疯了,遇到这种事更要冷静和缓处理。艾仲雄站在台阶上对大家说:
“乡亲街坊们,我是艾仲雄,广聚庄的掌柜,在这里我要跟大家说几句话:首先我要说,半价销售的告示,肯定不是我们裕丰粮店贴的,大家可以想想,眼下是大灾之年,还有什么比粮食更金贵,我们有必要三不折二地抛售吗?没有人会做赔本的生意,憨汉都不会。但不管是什么人所为,造谣煽动也罢,眼红砸摊子也罢,反正都不是大家的错。将心比心,谁不想买到便宜的货?谁都挣钱不容易,便宜总比贵了好,大家的心情我理解。现在,我要跟大家说的是,既然大家等了老半天,大热天的,我艾仲雄过意不去,所以,今天的米麦,每人买量只要不超过一斗,一律以现有的价格,打八五折销售。不知大家觉得如何?”
冯根财懵了,怎么可以这样,有理做得好像没理似的,搞不清老丈人是怎么想的?好多人觉得艾掌柜的话在理,但也有的喊着叫着不买账。
这时,有个老汉站了出来,冯根财一看,是高忠义。高忠义解劝道:“既然艾掌柜已经说了八五折,这就够意思了,凭良心说,像裕丰这样的粮店,满白龙镇还能找出第二家吗?找不出来。大家还是让一步吧!”
好多人在闹祈雨时认得高忠义,觉得他说的是公道话,也帮腔解劝大家,互相都给个台阶下就是了,总不能让人家贴上老本关门歇业吧。一场冲突总算得到了化解。
这天,因为裕丰粮店的八五折优惠,顾客一直踏破门,全天售出米麦十二石,麻油五篓多,是上个集市的四倍多。冯根财将当天的销售情况汇报给老掌柜,并请示明天开市的价格,艾仲雄说:“先按原来的牌价;开市后你派个人看看街上其他两家粮店,反正我们要比他们低,至少两折以上。”
晚上,张生福来到广聚庄告诉冯根才说,刚才接到通知,县上过一段要在白龙镇召开公判大会,枪毙李续仁,清乡局的苗局长也要来,动静可不小。他特地给艾掌柜通个气,让艾绍英这两天务必在家待着,不然上面追查起,区上没办法交代,这些天区上冒着风险一直在瞒着,说他在家。
冯根财最怕这件事露了馅,说:“艾绍英这些天到东路办货,按说是早该回来了,估计是路上遇上事耽搁了,万一过两天回不来,还望区长多多关照,打打掩护。”
张生福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一个圆圈,手指轻轻弹了弹烟灰,含含糊糊地说:“这事嘛,还真麻缠,尽力吧。”
上次在活动保释艾绍英时,张生福感觉自己出了力但好处没落得多少,现在提到这件事,态度明显冷谈了。他岔开话头又说,哦对了,我来给艾掌柜讲,这次接待苗局长,算下来又得二三百块大洋。我这个代区长刚接手,下面的捐税又一时收不上来,这次还得请艾掌柜再支持支持。
冯根财心里很清楚,广聚庄眼下已经财物全无,成了空壳子,随时都会关张,二三百块大洋可不是个小数。冯根财不能一口回绝,请张生福先回去,这几天老掌柜身体不大好,在炕上躺着,待他告诉了艾掌柜,一两天给他回话。
冯根财实在不愿意给病在炕上的老丈人再添堵,但这么大的事家里总得要有人知晓和作主的。冯根财将张生福所说的大概意思说给了老岳母,老太太一听便来了气:“还没完没了了,就不怕吃得撑死?一个念书娃娃多嘴了几句,就掐住脖子不放,又是抓又是打,又是要又是送,黄的白的,前前后后已经花了那么多,成了无底洞不成?”
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儿子那天跟她说的话不错,现在的社会真如虎狼,吃人不吐骨头。被气急了的老太太此刻像似太上老君给了她心胆,语气超
常的坚决:“别管他,让你叔叔先好好睡一觉;哼,人善受人欺,马善被人骑,越怕越软越讹你,喂不熟的狗,填不满的坑,这次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老娘怎么样?”
虽说拿定了这样的主意,老太太却并不踏实。她知道这么一来,肯定是要得罪这帮人的,而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不测,她无法预料。
今夜,对于艾仲雄老两口,无疑是个痛苦煎熬的夜晚,两人翻来覆去,各自都在盘算着眼前的愁肠事,都有替子背锅顶缸的准备,但他们又都有意遮掩着,不肯明说。
第34章☆、祈雨
第三十四章
星光渐渐隐去,黎明即将到来,街上传来打更声,一连敲了五下。绍英娘迷迷糊糊刚搭上眼皮,忽听得院子里响起脚步声,而且不止是一个人。
啊!是谁来了?紧接着,听到女婿冯根财悄声在叫门,绍英也隔着门缝说:“妈,是我,绍英!”
老两口一听,顿觉云开月朗,喜从天降,绍英娘立刻翻身下炕开了门。
“儿啊,你可是回来了!”他娘一把抱住儿子,顿时泪流满面,“妈都要急疯了!”
“妈,我没事,别哭。哦,我们坐下慢慢说。”绍英扶着母亲进了里屋。冯根财让李子明到隔壁窑洞先歇着,又赶紧叫起来厨师让做点饭食。
“爸爸,我回来了。”
“嗯,你小子还晓得回来?”绍英爹故意不给儿子好脸看,但眼见绍英站在面前,浑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像似病痛被捻走了大半。
“是我不好,让爸妈你们着急了。”绍英握着父亲的手说。
“好了,你们父子俩都别再说这些了,太上老君保佑,只要绍娃你能平安回来就好。”老太太打量着儿子,心疼地说,“绍娃,你咋瘦成这样儿了,出去可是遭罪啊!”
绍英擦干母亲的泪水,好言安慰道:“妈,我这趟走得不冤枉,遇上好人了。”
“真的?遇上什么好人?”他娘急切地问道。
这时,冯根财进来说饭好了,羊肉饸饹面。好久没吃顿饱饭了,更何况是这,艾绍英馋得满嘴流口水,说:“等我吃了饭,再给爸妈说。”
“姐夫,明子在哪儿?”绍英问冯根财。
“明子在厨房吃着了。”
绍英把碗一搁,有鼻子有眼地讲起了故事。他知道他娘笃信神佛,这样的故事至少他娘会信。绍英说:“我听说白云山真武祖师很灵应,这次和明子出去,还约了高凤鸣,第一站就上了白云山。我跟道长说,世事纷乱,前程迷茫,我想求枝签,请祖师爷指点迷津。道长端起签盒,啪啪啪摇出来一枝。”
“什么签?”他娘问道。
“大吉签!”
“大吉签,大吉签好!”
“对,这签蛮好的,十九签,签名叫云行雨施。道长翻开签谱,当即给我抄了一份签诗。”
绍英从衣兜里取出一张纸,展开念道:云行雨施春正深,谋望求财总遂心。争讼见官多有理,贵人喜见自相寻。绍英还说,道长解了签,说后生你别担心,你要遇上贵人哩!我问依道长所见,往后我该朝哪个方向发展为好?道长问过我的生辰八字,说,你生于辛亥年,属钗钏金命,性喜自由,你出生地的西北方向,该是你发展的福旺之地,不出三五年,将会有大作为。
“哦,西北方向,对!”他娘记得很清楚,头里在太上老君庙测的签,也是大吉签,一模一样,也说你在西北方向有贵人相助,看来不假,命里注定的。
绍英看见他爸躺在那里只是听,一言未发;但他依然接着往下讲着,他娘想插话也插不上。绍英说,高凤鸣也求了一签,说来真巧,和我的一样,也是大吉签。谢过道长,高凤鸣说要去定边,找他舅舅去,问我去不去?我一想,定边不就在西北边嘛,我正要去看看,定边那里到底适合不适合我发展?我们三个人一路向西,去了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