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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惊悚推理 > 此地无银 > 第43章
  殷明敬当然清楚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但她却没想到他居然已经顽固腐朽到这种独步。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父亲,毫不伪饰的父亲,反倒让她胜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力量。
  “你说我们殷家列祖列宗杀的人比日本人都多,这难道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丰功伟绩吗。这不是荣耀,这是罪孽,是早晚要偿还的血债。松井浩二为什么敢如此嚣张?就是因为他看穿了你所信奉的这一套弱肉强食、视人命如草芥的法则。在他眼里,你和那些码头苦力没有任何区别。他今天可以杀苦力,明天就可以用同样的理由,用更堂皇的借口,把枪口对准我们殷家每一个人。你以为您替他杀人,他就会高看你一眼?不,他只会更看不起你。就像你看不起那些不懂得反抗的苦力。”
  “我读书,不是为了把心读硬,把血读冷。是,我是在冒险。但我冒的险,是为了守住一点做人的底线,是为了给殷家赎罪。三天之约,我立下了,就不会改。找不到凶手,松井要杀要剐,我用我的命换。但我绝不会像你一样,为了苟活,就把自己的良心和别人的性命,都送给日本人。”
  “大小姐。”一旁的林瑟薇扯住殷明敬的衣袖哀求,“别说了…求您别再说了…”
  殷蘅樾的脸已经气得变型,盛怒之下,他抬手狠狠掴了殷明敬一巴掌,将单薄的殷明敬一掌打倒。
  殷明敬的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她趴在地上,有几秒钟的眩晕,她没有哭喊,也没有呻吟,只是用一只手撑起身体,抬起另一只手擦去嘴角的血迹。
  “老爷息怒啊。”“大小姐!快别犟了。”
  林瑟薇和张韬铭慌忙一左一右将殷明敬从地上搀扶起来,低声急促地劝着:“大小姐,您就服个软吧。”
  “把她给我关进房里,锁起来。谁也不准进出,谁也不准给她送一口水一粒米。明天晚上订婚宴之后立刻把她给我送走。送得越远越好,一刻也不许耽搁。”
  房雪樵是在大搜查之后才跃出了殷家,算是巧妙地避过了嫌疑。
  他隐隐觉得松井被刺应当与三师兄老孟有关,可眼下,他既无暇也无力去追查验证了。怀里那封带着杜隐禅娟秀字迹的信笺,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催促着他下一步的行动。她要他再去一趟军营,找到雷鹤存,将锡纸包着的药交给他。并叮嘱他不要穿女装,要穿男装。
  避开巡哨,跃过高墙,对铜燕子门的高手而言不算难事。然而,当他踏上街头,一个现实的难题摆在了眼前:黑鱼嘴军营,远在数十里之外,纵使他轻功卓绝,这一去一回,差不多要消耗多半天。而时间,恰恰是他此刻最耗不起的东西。
  好在杜隐禅心思缜密,早已为他铺好了路。翻过信纸,背面一行小字映入眼帘:“寻江澄,言杜隐禅相求,借水路,送药入营。”
  房雪樵记得江澄的家,果然,江澄一听是杜隐禅要他来的,二话不说,亲自掌舵,带着两名精悍的船夫,以最快的速度到达黑鱼嘴,并亲自护送他进了营房。
  房雪樵来得正是时候,雷鹤存几乎垂死,郑怀安死马当做活马医,将药片送进了雷鹤存的嘴里,不到半个小时,雷鹤存的高烧竟然就渐渐退了下去。
  “神药啊,这简直是神药!”郑怀安高兴地在屋子里不断地兜圈子,带着狂喜,“请你替我们转达虽特派员的敬意,大恩不言谢,大恩不言谢啊。”
  可病床上的雷鹤存却没有他那么乐观,他问房雪樵:“为什么只有一颗药?”
  房雪樵心中早有准备,他按照杜隐禅信中指示,一字不差地回答道:“孤鸿交代:‘要想拿到另外的药,就按照她说的去做。’”
  第44章 ☆、44、雨夜
  到了下午,杜隐禅感觉有些虚弱,身上总是懒懒的没有力气。她要宋执钧叫曲怀霜来看一看,以免耽误了明晚的正事。
  宋执钧对曲怀霜还算是信任,对他的医术也认可,叫徐志鸿开车将曲怀霜请到客栈来。
  曲怀霜虽然在军营中煎熬了一天一夜,眉宇间虽有风尘之色,却不改沉稳清朗,手中提着药箱即刻赶来。
  行至床边,他放下药箱,看杜隐禅确实一副元气大伤、亟待调养的模样,拿出听诊器检查一番后,向宋执钧道:“劳烦您暂且回避片刻。医者问症,需得与病人私下详谈,方好探知本源,斟酌用药。”他目光坦然,这是行医的规矩。
  宋执钧没说什么,转身离开,并且带上房门。
  曲怀霜的声音刻意提高几分,清晰地穿透门板:“杜先生肺部仍有浊音,喉部红肿,咳声带痰。这病症,恐怕是疫症感染后的余邪未清,伤及肺腑元气了。”这话显然是说给门外的耳朵听的。
  杜隐禅咳嗽两声,道:“已经好多了。只是觉得身体虚软无力,请问应当服用些什么药物?”
  曲怀霜道:“请杜先生张开嘴巴。”拿起压舌板,起身站到杜隐禅身前,俯下身体,凑得极近,低声道:“多谢杜先生相救,若非您与雷鹤存交换条件,我和小桃姑娘怕是还被扣押在军营之中呢。”
  杜隐禅道:“我救你,自然也有我的道理。你若无过人之处,我又怎会用那千金难求的保命药,去换一个无用之人?”
  曲怀霜自然地坐回床边的凳子上,朗声道:“杜先生的咽喉血泡已结了痂,这正是疫病邪气将退,正气尚虚的后遗之症,细心调养便可无碍,不必过于忧心。”话音未落,他再次微微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不知杜先生,有何事需要曲某人效劳?但凡力所能及,曲怀霜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我要你帮我研制出对付疫病的药剂。”杜隐禅从枕头下摸出另一粒药来,递给曲怀霜,“我的手里目前只有这一粒药,成败在此一举,你敢一试吗?”
  曲怀霜接过药来,只说了一个字:“好。”
  杜隐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真的是共党?”
  曲怀霜一怔,并没有立即否认,反而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有位朋友,她住在上海的霞飞路,是个演员,也是个交际花,可她的隐藏最深的身份却是共党。还有位朋友在大马戏变戏法,每天神出鬼没。你和他们一样,说话做事给人同样的感觉。”杜隐禅有些走神,她虽然走的是另一条路,但这几位朋友跟她在许多方面都很合拍。
  “你说的可是任钟秀?”曲怀霜说,他一向温和平静的眼睛变得悲伤起来。
  “你认识她。看来你们真的是同路人。”
  “她牺牲了。”曲怀霜眼眶通红,努力控制着泪水,“刚才我接到了来自上海的消息,她在被捕之前跳楼自尽了。”
  杜隐禅震惊地张大嘴巴,她很少流泪,但是现在却止不住。
  那个永远走在上海滩时尚最前沿的任钟秀,穿着最摩登的旗袍,踩着细高跟,在百乐门舞池中央旋转,眼波流转间倾倒众生的任钟秀。她洒脱自在,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纵使知晓她背负着隐秘的身份,但在杜隐禅的心中,总觉得那些血与火的危险、那些生离死别的残酷,距离八面玲珑的任钟秀很遥远。
  她从未想过那个视美丽如生命的任钟秀,竟会选择如此惨烈、如此不美的方式,在芳华璀璨的年纪,猝然离世。
  “给我开点安眠药吧。”杜隐禅抹去眼角的泪水,“我要好好睡一会儿。”
  江南的雨似乎总是没完,下午时分,雨又滴滴答答的下起来。水汽从河面、沟渠、天井里蒸腾漫溢,与天幕垂落的雨帘交织、缠绕、融化,织成一张巨大无边、绵密坚韧的网,将小小的五寅镇严严实实地囚禁起来。
  夜幕降临,这一晚,对于五寅镇的大多数居民来说,不过又是一个寻常得令人发闷的雨夜,但对于殷家,特别是张韬铭来说,却是一个紧张的夜晚。
  天一擦黑,张韬铭就忙了起来,他召集起殷家的所有人手,当然也包括殷蘅樾的二十名护卫,一共五十人。加上谢云生的治安队三十六人,八十多人,三十多把枪,剩下的都手执利刃或者长棍,他们全数披着油布雨衣,站在码头上,是一支挺像样的队伍。
  昏黄的汽灯在风雨中剧烈摇晃,人影幢幢,武器林立。
  张韬铭站在最前方,扫视着这支队伍,俨然一位临危受命的统帅。
  殷家的人倒没什么,谢云生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他裹着半湿的蓑衣,在家养伤未愈就被硬拉出来淋雨,还要听命于这个“张讨命”,心里老大的憋屈呢。
  张韬铭明白今夜大家伙儿必须团结,才能将暗中那黑手拔除。于是将头转过来看着谢云生,问道:“谢会长,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谢云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似笑非笑的说:“岂敢有什么话?张会长代表殷老爷,手握令旗,我们这些跑腿的,自然只有听命令、卖力气的份儿。”
  张阿树适时地冷嗤了一声,附和着谢云升的挑衅和暗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