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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古代爱情 > 皇太女 > 皇太女 第27节
  话音未落,景昭骤然转头。
  那一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福至心灵般回头看去,目光穿过纷乱场间,瞥见一道白纱朦胧的浅杏色身影。
  分明帷帽纱帘遮蔽了面容、表情和目光,然而视线划过的瞬间,景昭确定那道身影也正朝她望来。
  纷乱场间,相隔不过数步。
  就在这时,脚步声由远及近,数名灰衣和尚匆匆赶来。
  负责维护场间秩序的戒律僧赶到了。
  现场忙着拉架看热闹的百姓终于松了口气,连忙七嘴八舌地讲述场间情况,挨挨挤挤间人流涌动,就像蓦然拍岸的惊涛骇浪冲垮堤坝,转瞬间隔开了景昭与裴令之短暂交错的目光。
  “郎君?”
  五月二十四马市街那场突如其来的惨祸把积素吓得够呛,看见拥挤的人流就心惊胆战,连忙一力护着裴令之离开人群:“郎君,快别走神,这里人多,太危险了。”
  裴令之却仍然侧首,久久回望。
  就在方才那一刹,一种非常玄妙的感觉从他心底升起。
  他定定望着场中,随着人群拥挤,每个人都已不在原地,余光里那道淡青色的影子也随之无处寻觅。
  “郎君?”积素察觉到了裴令之的走神,有些疑惑。
  裴令之收回目光,说道:“走吧。”
  .
  景昭收回探寻的目光。
  穆嫔正挽着景昭的手臂,靠在她身边,轻而易举便感觉到了景昭短暂的出神,不解唤道:“姐姐,怎么了?”
  景昭没有立刻回答。
  她其实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一道一闪而逝的身影而已,很容易看错。
  但皇太女永远不需要为自己是否看错这样的小事担忧,她收回目光,头也不回一指,吩咐苏惠:“那边人群里,似乎有个穿浅色衣服的人不太对劲,去查一查。”
  这句话说得轻巧,做起来却极难。
  要在人头攒动的场中分辨出‘穿浅色衣服’‘不太对劲’的人,还要及时跟上,且不说需要多么出众的目力和判断力,需要动用多少人力都是个极大的难题。
  时机稍纵即逝,苏惠甚至没时间多说半句,第一时间转头扎进人群中没了影子。
  穆嫔不明所以,跟着转头东张西望,在人群中茫然四处乱看,目光涣散中隐含警惕,像一只没睡醒又很警觉的猫头鹰。
  “到底发生了什么……”穆嫔很迷茫地问,见得不到回答,又接着捡起刚才的话题,“王家当别人都是傻子吗,还狐狸精,怎么不说王七立地飞升了。”
  景昭问:“你不相信?”
  穆嫔道:“当然不信,依我看,王七是知道闯下大祸无法收场,干脆逃了。说不定就是被他父母送走的,对外说儿子离家出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等过一年半载事态平息,再大摇大摆的回来。”
  她的推测绝不能说没有道理,相反,这种推测太有道理,足以解释绝大部分问题。
  狐妖之说太过无稽,一个锦衣玉食珠环翠绕的世家郎君忽然从家中消失了,听上去就很荒谬。
  除非,这是庐江王氏一手策划,希望通过这种隐晦示弱的方式,付出一定代价,同时又保住自家子弟。
  “姐姐?”穆嫔转向景昭,“你觉得有没有道理。”
  沉吟片刻,景昭不答反问:“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如果王家硬要保自家儿子,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借口,为什么王家下人会想到狐妖勾魂这方面?”
  穆嫔一愣。
  就在这时,苏惠又神出鬼没地从人群中挤了回来。
  这次他圆脸上喜气洋洋的笑容不见了,变成了苦笑。
  景昭眉梢微扬,称赞道:“速度很快。”
  苏惠苦笑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只是场中人太多,结果不敢保证。”
  他看着皇太女毫不在意的神色,终于确定面前这位年轻文秀的储君,本质上与他侍奉了很多年的那位天子如出一辙。
  不愧是父女啊!
  苏惠苦笑着想。
  不过这样也不错。
  苏惠苦中作乐地想。
  毕竟他侍奉天子很多年了,虽然不敢妄测圣心,但总算是积攒下一些经验。
  皇太女心性既然与天子相似,那么他的经验也算没有白攒。
  苏惠短短一刹那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重新调整到喜气洋洋的状态。
  景昭还不知道苏惠脑子里已经转过了千山万水。
  她做了十年皇太女,早已习惯。在某些时候,皇太女需要面面俱到,比寻常人思虑细致千百倍;但绝大多数时候,她并不需要思考太多,只需要一声令下,臣僚会为此竭尽全力赴汤蹈火。
  “无妨。”景昭道,“尽力就好。”
  苏惠欲言又止,看了景昭一眼,又看景昭一眼。
  “怎么了?”
  “小姐。”苏惠斟酌着道,“家中的吩咐……”
  不等他说完,景昭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知道,按理来说我不能动用那么多人——查出结果,不用告诉我。”
  她单手揭开帷帽一角:“现在,我可以确定了——弘信寺里,有多少朝廷的人?”
  苏惠愣住。
  还不等他答话,景昭看他片刻,已经得出了结论。
  “放心。”景昭微笑道,“我不会拆自家的台。”
  弘信寺由朝廷掌控,这很好。
  这座寺庙在南方九州声名不显,甚至没有极其有名的高僧大德坐镇,却能在舒县拥有极大威望,很得民心,甚至某种程度上践行了一小部分属于官署的职责。
  对景昭来说,这样一座寺庙,如果不是在朝廷的掌控之下,她绝不可能放心。
  既然得到了结论,景昭就没有兴趣再挖自己家的家底,转向苏惠道:“你接着说,王家下人为什么传言他被狐狸抓走了。”
  于是苏惠平复一下心情,捡起被打断的话题,接着说:“首先是因为舒县这边有狐姬传闻,其次是因为王七有个爱好,他喜欢打猎,尤其喜欢猎取赤狐皮毛。”
  “王七虽然一事无成空有恶名,在王氏年轻一代中不受重视,但他父亲王珗是庐江王氏族长的嫡亲弟弟,他母亲是吴郡沈氏太夫人的小女儿。两年前他在吴县——就是吴郡郡治所在,那里最大的青楼燕春坊醉酒闹事,要求坊中最有名的花魁赤身披上红色狐裘侍奉他,因此和人起了冲突,当场借醉闹事,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溅了一身血。”
  “当时王七正在议婚,议婚的对象是吴郡李氏的女儿。闹出这等事来,十分难听,且上不得台面,这桩婚事自然没做成。”
  “这桩婚事本是托赖他外祖母——吴郡沈氏太夫人的面子,太夫人见婚事破灭,非常忧心,把王七叫过来哀叹,说你到了该成家的年纪,现在该给你寻什么样的婚事才好呢?”
  “王七满不在乎,说自己现在不想成婚。太夫人问,你就算没有开窍,身边总需要有知冷知热的人陪伴。”
  “王七当场哈哈大笑,说外祖母不必担忧,他猎取到一只貌美如花的狐妖,最适合解闷。”
  穆嫔嫌恶地皱起眉头:“这都是什么胡话,真是为人轻狂,品行轻贱。”
  “狐妖呢?”
  苏惠说:“大家都当他是胡言乱语糊弄太夫人的,他身边通房侍妾从没断过,却没见真有什么貌美如花的狐妖。反正他这个人浪荡轻狂,闲来只干两件事,一是服散饮宴取乐,二是打猎和收集赤狐皮毛。”
  景昭低声重复:“打猎。”
  “不太对。”景昭轻声说,“我们派去的人也没发现王七动向?”
  苏惠点头:“小姐吩咐要做的不留行踪,还要他死的够惨,须得仔细筹谋,家里的人只来得及盯住王氏的宅子,发觉他到了城外别院,又跟过去,正在想办法确定别院的地形,就得到消息说他丢了。”
  “那就不对了。”景昭说。
  说话间,三人避开来往人群,走向大雄宝殿的方向。
  “‘家里人’发觉王七出城,就是因为他少爷脾气养尊处优,依旧乘马车、携部曲,前呼后拥。没道理他从别院躲出去,反而能耐住性子,扔下部曲,不带车马不要侍从,躲开所有目光。”
  “他往哪里躲?一个养尊处优、常常服散的世家公子,自己骑马躲出去,连人都不带,这才叫取死之道,用不着动手杀,他自己就能死在半路。”
  穆嫔惊声道:“姐姐的意思是,他出事了?”
  景昭斟酌片刻,沉吟道:“如果我是王家,绝不会用‘丢了’这种托词,太过敷衍,容易适得其反。我更倾向于王家事先并不知道王七会失踪,这要么是他自己策划的一场闹剧,要么……”
  “他真的出事了。”
  不知为什么,分明是很平淡的语气,穆嫔却悚然一惊,听得背后发寒。
  “还有一点。”景昭轻声道,“王七失踪到现在,时间太短,我本不应该轻下断言。但传言中提到狐妖勾魂,这一点让我非常在意。”
  “狐妖,狐姬,狐狸皮。”
  她眉眼微沉,眼梢压出锋利优美的弧度:“你们不觉得,舒县这个地方,和狐狸有关的传言太多也太密切了吗?”
  第26章 狐妖(三)她恨不得漫天神佛都是真的……
  弘信寺山门大开,信众如云而来。
  沿着石阶向上,走进金碧辉煌的大雄宝殿里。佛像前的蒲团上,跪满了叩首焚香的人。
  景昭仰头望去,高处佛像结跏趺坐,面容慈悲。
  她静静看了片刻,取出一枚如意金锭,掷入功德箱中。
  出手这么大方的香客虽不少,也绝不会太多。一旁的和尚看见,送来些香。
  穆嫔原以为景昭不信,却没想到景昭真的亲手接了,随手分给穆嫔几支,自己点起香来。
  她注意到穆嫔不解而惊讶的神色,但她并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环顾四周,目光在绣着万字纹的经缎上顿了顿。
  万字织锦是很常用的吉祥花样,寓意富贵吉祥,功德无量。
  但大楚皇宫里很少见到这样的花纹,这些年来皇帝长穿白衣,即使衣裳有寥寥素淡绣纹,也大多只用最简单的云纹水纹,乍一看与孝衣无异。以至于上行下效,京中风气尚俭。
  景昭过去曾经听锦绣说过,母亲长乐公主并不信佛,她自幼读老庄,更相信‘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认为与其求神问道不如修持内心。
  但锦绣又说,长乐公主从小身体不好,连带着景昭生下来同样体弱,还不如一只小猫崽大,哭声微弱,襁褓中多病,仿佛随时都会夭折。那时夫妇二人忧心至极,整日整夜守在景昭摇篮边,担心自己打个盹的功夫女儿就断了气。
  那时长乐公主病急乱投医,甚至刺破自己的手指,想用供养血经的方式求得神佛庇佑女儿。景昭病得最重时,她坐在景昭的摇篮旁,一边悲伤哭泣,一边含着泪为景昭亲手缝制襁褓,襁褓上绣满了象征福寿绵延无尽的万字纹路,刺下的每一针都和着长乐公主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