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玉反唇相讥:“若是把我气死了,你还能用它缚住我的魂?”
容濯指尖轻拨铃铛。
他告诉她,这是巫师施了咒的铃铛,鬼魂也缚得。
想起昔日回忆,心中便泛起酸涩气恼,灼玉又是狠狠一蹬。
老旧的榻板因她的动弹“嘎吱”响动,同室的素樱不耐烦地坐起,朝她扔过来一个物什。
“你——”灼玉张口要骂,接住了才发觉那是一块烧饼。
她这才想起自己这日因为重生而心神恍惚,竟连饭都忘了吃。
放冷的烧饼很硬,咬在嘴里犹如在啃鞋底,前世吃惯宜阳殿的山珍海味,灼玉竟觉得难以下咽。
带着一身反骨,她用力咬一口烧饼,吞咽的声音格外清晰,素樱听闻讥笑道:“饿死鬼……”
灼玉只是一笑。
她望着窗外,眸里映着圆月,在暗夜中折照出不屈的微芒。
她的确是鬼。
是只不甘作为一枚弃子凄惨死去,便从水底爬出的恶鬼。
虽没了容濯给的山珍海味、锦衣华服,但她从前能在泥潭里摸爬滚打,往后照样可以。
她会再吃上山珍海味的。
但她不会再与容濯有往来,更不会成为被他扔掉的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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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寅虽受惩治,但他的婶母是吴国王后的贴身仆妇,他仍有东山再起的可能。前世灼玉会被赵国薛相带去赵国,也是拜他所赐——
前世十七岁时,灼玉偶然入了吴国二公子容顷的眼。他不知是吃了什么迷魂药,对灼玉一见倾心。
然而吴国王后怎么会愿意儿子恋上个低贱的舞姬?
灼玉招惹不起容顷。
彼时义兄正受吴国长公子倚重,且还被广陵翁主瞧上,欲招为入幕之宾。可义兄心里似乎有个爱而不得的女子,兄妹都因受权贵爱慕而面临苦恼,索性结成了假夫妻。
容顷是正人君子,失落地祝福了他们二人,还劝广陵翁主别再纠缠,给她带来一段短暂的安宁时光。
可好景不长,假婚才半年,义兄在一次剿匪中战死。
容顷熄灭的心重燃了。
王后疼爱幼子,见他为情所困、形销骨立,就快要松口让容顷娶一个寡妇。灼玉也因为没了义兄庇护对容顷的情意心生动摇。
可王寅怕她有朝一日飞上枝头会报复他,便让他那婶母在王后跟*前进谗言,道灼玉有克夫之命。
又逢赵国相国薛邕来访吴王,王寅听闻赵国太子与灼玉义兄似乎有些仇怨,心生恶计,提议吴国王后将灼玉送给薛邕带去赵国。
薛相许是跟容濯有仇,得知她是容濯仇敌遗孀便将灼玉带回了赵国,以他义女的身份嫁给了容濯。
灼玉就这样辗转被送到容濯身边,成了他的太子妃。
重活一次,灼玉不想重蹈前世被权贵肆意拿捏、沦为弃子的覆辙,更不想再与容濯生出任何瓜葛。
她记得前世恰是这期间,容濯与安阳侯来吴国,也就是说,眼下那位知晓她身世的安阳侯约莫也在广陵。
灼玉决定不等义兄回来,先让安阳侯发觉她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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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吴王大宴宾客。
灼玉寻到王寅:“那日我是鬼迷心窍才会对您出手,求您原谅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吧。”
她谄媚地奉上玉佩。
王寅两指揉捏八字胡,看到美玉眸光倏地一亮。他细长的眼眯成细缝,正色问她:“你一舞姬怎会有这样好的玉,莫不是偷来的?”
灼玉目光闪烁,无甚底气:“是一个贵人赠我的。”
王寅眸中闪过怀疑精光。
“哦,是哪一位贵人?你不说的话,我也不大敢收啊,万一是赃物我岂不又得被你给连累了。”
灼玉犹豫再三,终是支支吾吾地小声告知:“是、是今日一位贵客送的,但他让我别声张。”
王寅不依不饶:“哪一位?”
十几岁的少女尚且稚嫩,在追问下六神无主,咬了咬牙,壮着胆指了指:“是、是那一位。”
王寅颔首,话锋一转:“念在相识一场,我就原谅你那一巴掌,这玉我先替你保管着!”
灼玉乖巧退下。
毕竟年少藏不住事,即便她分外恭顺,王寅仍能敏锐地看到她那双清稚眸子里藏着不忿和心虚。
王寅若有所思掂了掂手中美玉,眼中漫上阴狠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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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地近海,风总是缠绵又湿润,携着无数潮湿的情愫。
灼玉赤足走向空地正中的漆盘,她穿一身石榴红曲裾深衣。曲裾裙缠绕纤细腰身,衬得少女袅娜多姿。
这一幕何其熟悉。
绫罗曲裾、朱漆木盘,盘中供人欣赏的美丽舞姬,及高楼上傲慢俯瞰她们的贵族子弟们。
和着罄音在漆盘上起舞时,灼玉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件事——
今日是前世她初见容濯那日。
她不觉抬起眸,越过飞舞长袖望向高楼。王侯子女们傲然而立,睥睨着下方的舞姬乐伶。
锦衣华服看得人眼花缭乱,其中有一抹温润的白色。
灼玉目光随之滞了滞。
叮——
击罄之声再起。
极清脆空灵的一声,似送葬的乐声,又似招魂仙音,直敲进灼玉心里,让她浑然一颤。
望着高楼上的少年公子,灼玉忽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高楼上那个玉白身影亦是一顿,似有所感地望来。
灼玉一颗心倏然提起,又在看清少年公子面容那刻落下。
容濯不在,她望见的是容顷。
平易近人的吴国二公子容顷,而非若即若离的赵国二公子容濯。
叮——
又一声空灵的罄音。
灼玉醒转,踏着鼓乐声翩然起舞。含着对前世命运的不屈,这支舞她跳得卖力,堪称惊艳。
高楼上,容顷的目光迟迟无法移开,他身侧一个紫衣少年笑道:“这便是那日你与公子濯遇到的那个舞姬?当真是惊才绝艳。”
容顷赧然地收回目光,极其不熟练地岔开话题:“执玉今日为何没来,可是上次生病还没彻底好转?”
来广陵的路上,容濯曾偶感风寒,近日才有所好转。
紫衣少年想起此事,神秘道:“我看啊,他这病大有来头。啧啧,那日我听说他病了,跑过去探望,公子顷猜猜发生了何事——
“斯文矜持的公子濯说梦话了!连唤好几声‘求你,别走’,像被女郎抛弃了,还落了一滴泪!”
容顷诧异:“过后如何了?”
紫衣少年耸耸肩:“那日醒来后他冷着张脸不理人,我看啊,他搞不好是害了单相思的病!”
话虽如此,但紫衣少年很清楚容濯今日没来并非因为所谓的单相思,而是因为日前赵国的探子查得消息,称容濯走失的幼妹似曾出现在淮阴。
为免有心之人冒充或加害,这些年赵国一直暗中寻找,容濯有一幼妹流落在外一事鲜有人知。
紫衣少年便也没告知容顷。
容顷亦不欲过问旁人私事,目光再度落到下方。
看着漆盘上翩然起舞的灵动少女,“单相思”三个字忽然在少年心中荡过一圈,留下涟漪阵阵。
转眼一曲奏毕,众舞姬退下。
王寅忽然带着几个健妇上前,不容分说地将灼玉押走。
“那刁奴竟还在为难她!”
容顷温和面容倏地覆了霜,二话不说便匆匆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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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旷的大殿前人头攒动。
王寅跪在下方,言辞振振:“那舞姬用玉佩贿赂奴,让小的托人将她送入二公子宫中。小人见这玉贵重,就多问了她几句。她支支吾吾称是贵人所赠,并指了安阳侯世子。
“可奴记得侯爷和世子来王宫后未私下见过任何舞姬,又怕误会了她,这才斗胆问一问。”
安阳侯世子直言不知玉佩来历,但边上的安阳侯一见到玉佩却面色微变,让他们速速寻来那舞姬。
众人猜玉佩定是侯爷掉落的。
那舞姬萌生贪欲私藏玉佩,被追问后仗着王寅不敢寻贵人深究,妄言称是安阳侯世子所赠。
吴国王后神色不豫,又听王寅说舞姬想趁机攀上二公子,更是震怒:“我儿出于善心维护了她一次,她竟敢仗着我儿作威作福!”
待灼玉被押入偏殿,吴国王后冷目看向仆妇,仆妇窥探到主子喜怒,按住灼玉肩膀喝道:“跪下!”
“住手!”安阳侯打断她们,拂开众仆妇来到灼玉面前。
“孩子,此玉从何得来?”
灼玉抬头,趁机打量这位面善的侯爷。他会是她的亲人么?
安阳侯亦打量灼玉的眉眼,不知是否是先入为主之故,竟真叫他看出几分熟悉感。怕吓着这孩子,他目光放得温和,又问了一遍。
“此玉佩从何而来?”
灼玉忐忑的心里有了些底,她转身怯怯看向王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