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旁的汝阳王开口道:“大人可知那山谷?”
夏侯瑜眉梢微挑,“便是那瘴气丛生的山谷罢。”
汝阳王微微颔首。
“我儿贪玩, 误入山谷之中, 一夜未归, ”汝阳王叹道, “不知大人经过那地时, 可有瞧见人?”
“这人嘛,下官未曾见过,”夏侯瑜道, “不过, 下官在经过那山谷时,瞧见了几具白骨。”
闻言,汝阳王脸色霎时变得惨白。
陆怀归垂眸,目光紧凝在夏侯瑜腰间的半月玉佩,垂在身侧的手微拢。
“那最起码活要见人, ”陆怀归徐徐开口, “死要见尸。”
汝阳王一愣,侧目看向陆怀归。
“毕竟, 那只是几具尸骨而已,”陆怀归唇角微弯, 笑意盈盈看着夏侯瑜,“并不能说明那就是谢淮南,况且, 背后指使追杀我们的人,是断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陆怀归刻意咬重了“指使”二字的音节,眸光幽幽。
夏侯瑜脸上笑意未减, 他又摇了摇折扇,“太子妃所言极是,不若汝阳王进山去寻一寻罢,说不准令郎运气好,你去了给他收个全尸也说不定。”
汝阳王有片刻的怔忪。
那山谷中有瘴气,谢淮南又被人追杀。
找到了也可能是一具尸体。
“多谢大人提点。”汝阳王并未被吓退,只道,“正如太子妃所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今日,我便带人去寻。”
夏侯瑜脸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碧眸沉沉,“哦,是么。”
汝阳王坚定道:“是,无论如何,我都会将我儿带回。”
说罢,汝阳王便欲转身离去。
顾衿却喊住了汝阳王,“汝阳王,可否随本宫去一趟书房?本宫有东西交与你。”
汝阳王微愣,片刻后点点头。
*
二人走后,院中陷入了沉寂。
只剩陆怀归与夏侯瑜两相对峙。
陆怀归狠瞪夏侯瑜一眼,正欲转身离开,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笑,“师弟,你这么急着走啊,不同我再叙旧了么?”
陆怀归顿住脚,却并未回头,手已经按向腰间。
“你不想知道,”夏侯瑜笑道,“你那位朋友怎么样了么?”
陆怀归眉心一跳,他眸光沉暗,“夏侯瑜,你到底想做什么?”
“做什么?”夏侯瑜缓缓走近陆怀归,又轻摇了两下折扇,“如你所见,我来助太子殿下一臂之力。”
“而且,你也不想太子知道你的真面目吧?”
陆怀归眸光微颤,他攥紧了剑柄,拇指抵在了剑鞘上。
“师弟啊,”夏侯瑜侧身,凑在陆怀归耳边,语调戏谑,“没想到你也会为情所困。你最好不要来妨碍我的计划,你猜,他要是知道,他那可怜乖巧的太子妃,实际上是一个睚眦必报、杀孽深重的疯狗,他会不会当场将你——”
夏侯瑜话音未落,喉头猛地被扼住。
陆怀归掐着他的脖颈,迫使他步步后退,紧靠在院墙上。
夏侯瑜被掐得脸色发青,可眼中却并无多少惧意。
“那你去告诉他啊,”陆怀归手下力道收紧,眸色阴狠,“看看他是信我,还是信你这个外来人。”
陆怀归猛地拔剑,抵在了夏侯瑜颈侧。
他的刀背轻划过夏侯瑜的脸,引起阵阵的战栗。
“上一世没杀了你,是我疏忽,”陆怀归声音冷寒,“但这一世,我不会再失误。”
“夏侯瑜,我要你偿命。”
说罢,陆怀归便抬剑,直直插入了墙壁。
那剑刃擦过夏侯瑜耳畔,切断了他的发丝。
一道寒冽的声音陡地自二人身后响起来:“你们在做什么?”
陆怀归一怔,欲将掐在夏侯瑜颈上的手收回,却猛地被按住。
夏侯瑜弯了弯唇,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师弟,你怕了?”
陆怀归死死凝视着夏侯瑜这张脸,像是要将他刻进心肺后,再千刀万剐。
他的力道渐重,粗粝的指腹如同麻绳,将夏侯瑜寸寸绞紧。
“我怕什么?”陆怀归道,“既然你自己找死,那我们就新仇旧怨一起算。”
夏侯瑜似是未料到陆怀归会这般做,霎时间瞪大了眼。
直到一双温凉的手蓦地覆上他的手背,“怀归,松手。”
陆怀归缓缓抬起头,对上顾衿温沉的目光。
他在怔忪间,猛地松开了掐在夏侯瑜脖颈间的手。
夏侯瑜双膝跪地,他捂着脖颈,剧烈地咳嗽起来。
陆怀归张了张唇,“殿下,我……”
陆怀归的手还被顾衿握在掌心里,他微微敛眸,瞥见了夏侯瑜微弯的唇。
刚刚顾衿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他在掐死夏侯瑜,他在行凶杀人。
可顾衿面色依旧,不辨喜怒。
顾衿放开他的手,长叹一口气,“你先下去歇息罢。”
陆怀归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低低应一声,转身离开。
顾衿并未看他,而是对一旁的夏侯瑜道:“吾妻莽撞,得罪了。”
夏侯瑜掌心撑地,摇晃着身躯站起。
他瞧了陆怀归的背影一眼,刻意露出颈间的掐痕。
发生了什么不言自明。
可顾衿一句莽撞,便将这件事揭过。
似乎真的是两人在小打小闹,而陆怀归只是一时失手,伤了夏侯瑜。
“咳,”夏侯瑜又咳了几声,才哑然开口,“太子殿下言重,是我先出言不逊,才惹得太子妃生气。”
“日后本宫会好好教导他。”
“太子殿下可真是对太子妃疼爱得紧,”夏侯瑜得眸光紧凝在陆怀归身后,碧色眸子闪烁不定,“你就不怕他表里不一,日后反咬你一口?”
顾衿沉默了片刻后,一字一顿道:“他不会。”
“不会?”夏侯瑜又笑道,“可我听说,这太子妃当初可是……杀过您呢。这样一头狼,您将他养在身边,怕是后患无穷啊。”
*
陆怀归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他又梦到了前世身死时的场景,昔日好友站在他对立面,一剑捅向了他的心肺。
旋即他跌入崖间,死无葬身之地。
此梦循环往复,来来回回数次。
每一次都能感到濒死时的惊惶与恐惧。
直至一只手覆在他额心,他才猛地惊醒。
陆怀归坐起身,下意识拔剑架在了那人颈侧。
可顾衿却不闪不避,缓缓靠近他,低问道:“做噩梦了?”
陆怀归一愣,手里的剑当啷一声坠地。
“殿下,”他垂下头,眸光落在顾衿被划出红痕的颈侧,“我……我不知道是你。”
周遭又安静下来。
陆怀归绞着手,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顾衿沉默片刻,见陆怀归嘴唇干涩,站起身便去给人倒水。
衣角蓦地被扯住。
不待他反应,陆怀归便加重了力道,将他扯回榻上。
“怎么了?”顾衿问他。
陆怀归眸光晦暗,他伸出手,搂住顾衿的脖颈。
随后微微侧头,吮吻顾衿颈窝的红痕。
他毛扎扎的发顶蹭过顾衿的肌肤,又泛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顾衿不明所以,却还是轻轻摸了摸陆怀归的头。
他微微放缓了声线:“怀归,不亲了,嗯?”
陆怀归却置若罔闻,他先是在顾衿颈侧狠咬一口,又轻柔地舔舐。
顾衿被他弄得没办法,最后忍无可忍地攥住陆怀归的两只手。
陆怀归抬眸,眼底又是湿漉漉一片,他比平时更加地乖巧,像是要掩盖今日不经意间泄露而出的阴狠。
“殿下,殿下……”他又低低地唤。
顾衿低嗯一声,攥住陆怀归的手,将人紧拥在怀里。
“只是个梦而已。”顾衿垂头,吻了吻陆怀归的发顶,“不怕不怕。”
顾衿哄人的时候,声音总是放得低柔,他自己却并未察觉。
陆怀归在这样的温柔里,眼眶又渐渐通红。
他把脸埋在顾衿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鼻息间是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檀香。
“殿下,”他蹭蹭顾衿的脖颈,开口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信我吗?”
信我并非十恶不赦。
信我并非杀孽深重。
我只是想为我的父母讨回公道,平冤昭雪。
可是天道不公,没有人听我说话。
我也想做好人。
他心头生出诸多委屈、不甘,眼眶又是一阵酸胀。
顾衿抬手给他擦去,薄唇轻吻他温热的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