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周大人此时造访,”陆怀归道,“所为何事啊?”
宫门外。
谢淮南后背浮着冷汗,心脏也砰咚直跳。
他从袖间摸出那冰凉物件,长舒了一口气。
月光徐徐落下来,勾勒出虎符的形状,莹莹泛着冷光。
第47章
*
寝殿。
周澄与陆怀归两相对坐。
“不知贤侄是否查明, 杀害陆将军与陆夫人的真凶?”周澄温和一笑,眼底却闪过一抹寒光。
“尚未。”陆怀归唇角微勾,眸光沉暗, “周大人可是查清了?”
周澄先是摇摇头, 最后长叹一声, 似是极其为难。
仿佛深陷两难境地。
“老臣怕说出来, 会伤了贤侄的心哪!”周澄抚掌叹息, 他觑一眼陆怀归脸上的表情,“老臣不知该不该讲。”
陆怀归眼帘垂下,看不清表情, “大人但说无妨。”
“这真凶, 正是当今圣上。陆家当年功高震主,圣上心生忌惮,便下密诏将陆家灭门。”周澄顿了顿,“可圣上亦有苦衷……”
陆怀归唇角弧度弯得愈深,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在膝上轻敲。
待周澄将那一番话说完, 他才开口:“周大人的意思是, 这仇,我便不报了?”
周澄身躯微僵, 脸色白了白,“这、这仇自然是要报的, 可那人是圣上,贤侄莫要冲动。”
陆怀归眉梢一挑,“哦?那周大人有何高见?”
“我们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周澄缓缓道,“万不可贸然行动。”
陆怀归闻言不语,搭在膝弯的手却蜷紧。
周澄见状, 愈发宽慰他道:“我知贤侄孝悌,但一时冲动之下不能成事,不若先将虎符交由我保管,届时贤侄若需要,周某定万死不辞,为贤侄赴汤蹈火。”
陆怀归忽地笑了。
他低垂着眼睑,肩膀微微颤动。
周澄又继续道:“不知贤侄意下如何?若是贤侄不愿,那便罢了,只可惜了陆将军啊,就这么蒙冤而死,贤侄身边又有群狼环伺……”他话里话外,都像是为陆怀归着想一般。
“周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陆怀归缓缓抬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周澄,“只不过周大人已经助我多次,此事若再将您牵连进去,怕是我不知感恩。”
周澄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陆怀归不过一介乳臭未干的小毛孩,竟是如此难以哄骗。
“老夫可真是没看走眼,”周澄很快又恢复原状,赞道,“可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贤侄这么说,倒显得周某贪生怕死。”
陆怀归眸光微闪,笑而不语。
“周大人若无事,便早些回去歇息罢,恕不远送。”
周澄神色微僵,心知此番劝说无果,面上并不恼。
“那贤侄便好好歇息,”周澄缓缓起身,往殿外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什么般地回头,“不过,你可千万要小心太子殿下,他……”
周澄话音未落,转脸便撞上了刚跨进门槛的顾衿。
顾衿面容沉冷,淡漠眸光在周澄与陆怀归之间逡巡,“周大人,你来做什么?”
“臣来与怀归贤侄叙旧,”周澄面上笑得极为儒雅,“这便要回去了。”
说罢,他拱手作揖,意味不明地瞥一眼陆怀归后,跨出殿门。
顾衿凝眸盯着周澄的背影,心中总觉蹊跷。
今夜的一切都实在诡异。
正思忖间,又被一道咳嗽声打断。
顾衿旋即回神,快步行至陆怀归身边,掌心贴着他的后背抚了抚,“夜里冷,你风寒未愈,起身怎么也不披件外袍?”
陆怀归摇摇头,顺势靠在顾衿肩头,眸光晦暗,“殿下,陛下那边如何?可有为难你啊……”
“他并未为难,”顾衿拍了拍陆怀归的后背,眉头蹙着,“那周澄找你来作甚?”
陆怀归没有回答,将脸往他颈窝里蹭了蹭,阖眸假寐。
顾衿便不再追问,片刻后又说:“宫中最近不太平,你离周澄远些。”
陆怀归轻轻应一声,伸出手环住了顾衿的腰,鼻尖轻蹭顾衿的下颌。
他在这熟悉的气息里,觅得一丝安心。
*
夜里,寅时。
陆怀归被一道传唤声惊醒。
“太子殿下,时辰到了。”那宫女的声音极低,似是不欲被发觉。
陆怀归并未睁眼,搭在顾衿腰上的手动了动。
顾衿在此时睁眼起身,轻握住陆怀归的手,缓缓放下去。
他动作极轻地穿衣,有什么物件从怀中跌落,顾衿俯身要去取,又听得那宫女的轻唤声:“太子殿下,我们切莫误了时辰。”
顾衿只得作罢,匆匆将那物件拾起搁在桌上后,便掩门离去。
门被阖上的一瞬,陆怀归猛地睁眼,漆黑的乌瞳紧盯着头顶的床帐。
窗外又隐约传来谈话声。
“到底是什么事?”
“太子殿下随奴婢来就好,密信上说……”
人声逐渐朦胧,他有些听不太清。
陆怀归起身,坐到桌前,点燃了烛灯。
周遭亮堂起来,陆怀归眼眸微眯,目光落在桌上的密信。
他将那密信拆开来,上面赫然写着:“陆怀归非是可信之人,如今他手握虎符,恐欲谋反。寅时三刻,宣政殿前,我们详谈此事。”
陆怀归瞧着密信上的字迹,眸色沉郁。
现下不正是寅时,顾衿也在这时出门。
他攥着密信的指骨微微泛白,唇瓣翕动着:“谋反么?”
烛灯照着他苍白的侧脸,也照亮他漆黑不见底的眼瞳。
陆怀归倏地低笑起来,那笑声如杜鹃啼血,令人闻之心颤。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头,将密信就着烛灯点燃。
火光跃进眼底,指腹被灼痛也浑然未觉。
陆怀归眼眸微眯,紧盯着那团灰烬发怔。
似是想起什么般,他歘地起身,拎剑出门。
*
宣政殿。
陆怀归踏上台阶,缓缓步入殿内。
大殿之上空空如也,只有一道屏风。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血腥气。
陆怀归登时警惕起来,他将手按在腰间,四下环顾一圈,才绕至屏风后。
看到倒在地上的尸首,他瞳孔一颤。
皇帝的头颅骨碌碌滚到了他靴边,断首处还黏连着血。
现下已经近卯时,可顾衿还没来宣政殿。
他心中陡地升起一个猜测,抬脚就要离开,却又听到了一道声音:“师弟,这是想去哪儿啊?我们之间的账,还没有算清呢。”
陆怀归脚下一顿。
只见夏侯瑜从黑暗中走来,依旧一袭青衣,笑意温润,脸上却沾着血渍。
“师弟啊师弟,重活一世,你还是如从前般……”
“愚不可及。”
陆怀归却哼笑一声,“师兄也如从前般,蠢不自知。”
夏侯瑜摇摇折扇,并不恼怒。
倏然,他阖上折扇,飞身逼近陆怀归。
陆怀归眸光一闪,快速后退避开夏侯瑜的攻击。
夏侯瑜招招致命,陆怀归亦不遑多让。
他的剑式较前世轻快凌冽了些,原本在他之上的夏侯瑜竟处处落于下风。
夏侯瑜肩头被刺伤,他捂着肩半跪在地。
“夏侯瑜,”陆怀归的剑刃抵着夏侯瑜脖颈,语气阴寒,“你死前还有什么遗言吗?”
夏侯瑜却对他笑了一下,微微扬了扬脖颈示意他转头。
不等他转身,耳畔便传来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陆怀归,你在做什么?”
陆怀归猛地转过头去,只见面容冰冷的顾衿,以及站在顾衿身后的周澄。
他微微张了张唇,手里的剑什么时候咣当落下去也不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衿沉声开口,“你说清楚。”
陆怀归却是紧抿着唇,一语未发。
他唇角弯了弯,目光死死盯着周澄,似是要将其抽筋剥髓。
周澄依旧慈眉善目,甚至还颇有几分痛心疾首,“怀归贤侄啊,你、你怎么能弑君呢?你可知弑君是何罪?就算你与太子殿下情深义重,他也救不了你。”
言外之意,便是不让顾衿徇私枉法。
“陆怀归,”顾衿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拢紧,“你说话。”
辩解已经没有意义。
这本身就是周澄为他二人设下的局。
还不如……
“是我杀的又如何?”陆怀归弯眸笑了起来,语气愈发恶劣,“我为父母报仇,何错之有?皇帝老儿德不配位,死不足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