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会在这些人之中吗?
辞职的念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波洛人来人往,也是米花町有名的网红店,至少,从外地闻名而来的客人,那个人会不会有一天,也像普通的客人一样,推门走进来,然后点一杯蜂蜜拿铁和三明治?
如果他走了,错过了呢?
“我是说……今天感觉很好,可以回来上班了。”
降谷零开始不动声色地留意每一位走进波洛的客人,尤其是有着琥珀色眼睛的年轻人。
他甚至动用了部分公安资源,去查找那个时间段出现在神社附近的可疑人员,结果当然是徒劳。
然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事实。
那个雪夜,除了他自己,神社附近没有任何其他人的活动痕迹。
*
寻找无果的日子里,那座位于郊野的玉白稻荷神社,成了降谷零最常去的地方。
有时是清晨薄雾弥漫,有时是黄昏暮色四合,更多时候是寂静的深夜。
他沿着参道缓步上行,目光扫过拜殿、神龛、每一处廊柱的阴影,甚至那晚他倒下的那片树木附近。
他观察着来往的巫女,留意着帮忙打扫的义工,试图在那巫女服或普通便装下,找到一张带着乱翘呆毛、拥有明亮琥珀色眼睛的脸庞。
一次,两次,十次……每一次都是徒劳。
神社依旧宁静祥和,香火袅袅,猫咪慵懒。
唯独没有那个人的身影。
仿佛那晚的相遇,连同那聒噪的骂声和那双救命的眼眸,都只是这座古老神社在风雪之夜编织的一场幻梦,梦醒了,便消散无踪。
“zero?”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诸伏景光不知何时也来了,他走到降谷零身边,目光温和而关切。
“你最近,似乎总是在想什么。”他的声音很轻,“是那天的事吗?关于那个救你的人?”
降谷零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
在幼驯染面前,他无需刻意隐藏那份困惑和隐隐的失落。
“嗯。我确信有人在那里,帮了我。他的声音,还有那双眼睛,我记得很清楚。但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或者说,他只能寄希望于这里。这是他与那个幻影唯一的连接点。
诸伏景光沉默了片刻,随后声音温和地安慰道。
“或许,有些相遇需要一点缘分,也需要一点祈愿?”
他指了指那些承载着无数愿望的木牌:“既然来了,不如把你的心意留在这里?神明大人,或许能听到。”
降谷零从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可此刻,心底那份无处安放的执念,似乎真的需要这样一个寄托。
哪怕只是一块小小的木牌。
他走到绘马架旁,拿起一块空白的木牌和笔,然后郑重地写下。
【愿能再次相遇。】
写完就将木牌挂在了高处,让它沐浴在神社光线里。
刚挂好,一位红白巫女服的少女便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
“先生,您求了绘马,不再求一支新签吗?今日新换的签筒,很灵的哦。”
她双手捧着一个古朴的签筒,里面插满了卷好的签纸。
降谷零本想拒绝,但看着少女清澈期待的眼神,又瞥了一眼身边诸伏景光鼓励的目光,改变了主意。
或许试试也无妨。
他伸出手,随意地从签筒里抽出一支竹签。
展开那张薄薄的签纸。
第二十四番吉
冬雪覆陈痕,春樱映晴空。
日月循天道,故人终相逢。
少女凑近看了一眼签文,眉眼弯弯地笑了。
“恭喜先生,是支好签呢!”
“如同冬雪终会覆盖旧迹,春日樱花必然映照晴空,日月运行自有其不变的规律。分离与重逢也是人生轨迹的一部分,只要顺应时间的脚步,您所等待的那个人,最终一定会重逢的。”
冬雪覆陈痕……故人终相逢……
诸伏景光看着他,温和的笑了笑:“看来是个好兆头呢,zero。”
降谷零默默将签纸折好,放入贴身的口袋,他微微颔首,对巫女说道。
“借您吉言。”
第57章 故人终逢
等待的日子并未因那张签文而变得不同。
时间依旧无情地流逝,将那份炽热的,想要找到恩人当面道谢的迫切,一点点打磨成了深埋心底的印记,几乎快要被日常琐碎覆盖。
警察厅的工作依旧繁忙,波洛的咖啡香气日复一日。
降谷零肩上的责任更重,生活似乎也回归了某种平静的轨道。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或在某个下雪时分,当他独自站在波洛的窗前,看着外面熙攘的人群,那张签纸上的字迹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日月循天道,故人终相逢。】
随之而来的,是那双琥珀色眼眸的幻影,和那句京都腔的“aho”。
那份最初想要郑重道谢并归还一份蛋糕的急切心情,在漫长的、毫无回音的等待中,渐渐被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取代。
是执念吗?或许。
他试图在脑海中拼凑那个人的完整形象,却只有模糊的呆毛轮廓,气急败坏的京都腔,和那双琥珀色眼睛。
然而,一次次的落空,让这份源于签文的微弱期盼,也渐渐蒙上了一层自我怀疑的薄霜。
他甚至开始怀疑,那晚在神社的经历,是否真的只是失血过多和剧痛之下产生的,无比真实的幻觉。
那个“救命恩人”的形象,在他的记忆里,竟渐渐带上了一丝非人的,近乎“天使显灵”的缥缈感。
仿佛只是命运在生死关头,借由某个不知名的存在,给予他的一次怜悯。
这个念头荒谬,却又在长久的等待中,变得有那么一丝丝合理。
毕竟,除了神迹,还有什么能解释那晚的起死回生,和这彻底的人间蒸发?
十二月初的某个清晨,米花町被悄然降临的初雪温柔覆盖。
世界一片素白,空气清冽干净。
降谷零开着车,缓缓行驶在去往警察厅的路上。
雪后的街道行人稀少,显得格外宁静,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红灯亮起,他停下车。
目光随意地扫过便利店明亮的落地窗。
然后,他的呼吸,连同心脏的跳动,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了。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黑发青年。
他裹在厚厚的白色羽绒服里,像一只怕冷的猫,鼻尖被冻得微红。
他正低头专注地啃着一个热乎乎的鲷鱼烧,脸颊被热气熏得微红。
似乎是觉得有趣,他放下吃到一半的点心,伸出手指,在蒙上水汽的玻璃窗上,认真地画着什么。
一个圆圆的猫头轮廓,很快在雾气中显现出来。
画完猫耳朵,就心满意足地端详自己的“杰作”时,因为动作,羽绒服的帽子滑落下去一小截。
一撮不听话的呆毛,顽皮地翘了起来,在温暖的室内灯光和窗外雪光的映衬下,清晰无比。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汽车的引擎声,红绿灯的读秒声,这些声音都变得极其遥远。
降谷零的指尖死死扣住了方向盘,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灰紫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被强光刺到,却又贪婪地盯着橱窗里的那个身影。
是他?!
那个他苦苦寻觅了快三年、几乎要以为只是幻觉的……人!
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一种近乎眩晕的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混乱感。
胸腔里那颗沉寂许久的心脏,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回响。
绿灯亮了。
后面的车不耐烦地按响了喇叭。
降谷零回神,几乎是凭着本能踩下油门,车子滑过十字路口。
在路边缓缓停下,距离便利店隔着一条不算宽的街道。
他就这样停在雪中,引擎未熄,隔着纷纷扬扬的雪花和来往的车流,静静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
近乡情怯。
一种难以言喻的怯懦和不确定,如冰冷的雪水,浇熄了他立刻冲下车确定的冲动。
真的是他吗?会不会只是相似的背影?会不会是自己思念成疾的又一次幻觉?
太久了。
久到那份记忆都开始模糊褪色。
雪,无声地落在车顶,积了薄薄一层。
车内的暖气似乎失去了作用,一种从心底蔓延开来的冷意,和灼热交织的煎熬。
他就这样坐在车里,隔着风雪和玻璃,看着窗内青年模糊的侧影,慢悠悠吃完鲷鱼烧,又买了杯热饮,然后才顶着那几根翘起的呆毛,推门走进了风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