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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铺岚 > 第83章
  “我不相信那东西真是神明,”危聿低声在游情耳边道,“说不准是有人故意打扮成这样,他们都能找来羽毛做成披风,找个人扮成山神的形象也不难。”
  尤其是好几年仪式都失败了,如果是为安抚村民的情绪而故意装神弄鬼来达到精神控制——
  倒也不是不可能。
  “或许跟花种类似呢,我第一次看到花种的时候也觉得恐怖,花冠长在人类的脑袋上什么的。”游情迟疑道。
  “先不说了,你们记得换好衣服,可别让人认出来了。”孟非晚对着换衣镜仔细整理起了着装,她平时不怎么打扮,今天却出乎意料地旋开一只口红,难得精心装扮起来。
  就像是临上战场之前,最后再擦拭一遍自己的武器那样。
  雪花落在了她的发丝上,孟非晚撑起黑色的伞,半晌后转过身向游情极为正式地告别:“我走了,你们俩也是,一定要注意安全。”
  黑色的背影极为纤瘦,每一步都落在铺着层层堆叠雪花的路上。
  “接下来就到我们了。”粗粝的手指轻轻拽了下耳垂,危聿替游情系好面具,“记好,无论发生什么性命都是第一重要的,如果出现无法掌握的情况就撤退,不要逞强把自己给搭进去。我们只是局外人,别掺和太多他人的事。”
  游情点头,却觉得有些好笑。
  从他来到深花区的那天起,就已经算不得是局外人了。
  如果将他人因意外而不得表露或无法做出的决定改写,那么每个抄录员都已经干涉了无数人的因果。
  就像一双推动着故事不断发展的手。
  “听明白了吗,回答。”危聿似是不满意他不咸不淡的态度,抬手在游情的面具上敲了两下。
  “我明白了。”他将那些因胡思乱想而烦乱的思绪甩开,轻轻牵住了危聿的手。
  “手好凉,村委会的简直有毛病,这么冷的天还让人穿这么少。”危聿语气里有几分心疼,替他搓了搓手,“你在下面等我算了,别上山了。”
  站在这条往来无数行人的道路上,游情却有些失神。
  “我好像来过这里。”他低声道。
  “什么?”危聿没听清楚他小声的呢喃。
  两个人一深一浅的步子迈入雪地,游情却像失了魂般神情迷离。
  他们在的位置距离关着孙青的那间院子不到二十米,过来的时候门上还拴着把巨大的铜锁。
  “吉时到,蕙女上轿。”
  一声尖利的呼喝划破寂静的夜晚,锣鼓声和唢呐声的喧嚣骤然而起。
  有约莫十四五人进了院子,有人自里面打开了大门,是提着灯的魏溪。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睡好,魏溪的神色有几分颓靡,她招呼着几个人将披着盖头的蕙女背了出来,放进了一顶挂着四朵绸缎花的轿子里。
  “这条路我来过的。”游情远远地跟在那群人后面,只觉得脑袋有些晕眩,让他不由得住了脚步。
  “别多想,阿情,村里的路都是差不多的,如果你觉得眼熟也正常。”危聿安抚着他,“如果头疼就不要再想了,那些不好的事就当做没有发生过。”
  隔着面具看不清危聿的表情,却隐隐感觉出他的话中别有深意。
  “不好的事不要去想?”他默念着这句话,却从裹着棉衣的后背感觉到某种潮湿的酥麻。
  淋漓的冷汗如同从一盆天而降的冰水,焚香的气息被吹散在空气里,却意外地浓郁。三年前的某个夏夜,也是这条黑漆漆的路,草木被烧焦之后的苦涩味道漫入鼻腔。
  危聿不由得攥紧了游情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渗进来:“前面就到了。”
  山脚下已经聚集了不少人,都穿着和他们一样的鸟羽斗篷,脸上戴着尖嘴面具。
  马路两边早已站着不少双手合十的村民,随着蕙女的轿笼越来越近,有些人甚至俯下身子跪拜,完全不在意膝盖触及冰冷的雪地。
  灯光过于黯淡,以至于他们只能勉强看得清人形。
  直到最近的提灯照在他们身旁跪着的某位大爷身旁,游情被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看见了那个人的脖子,溃烂的痕迹已经爬满了半边下巴,如花种被荆棘刺破表层皮肤的伤口那样。
  大爷的表情极为呆滞,面色僵硬到不像正常人。
  随着一个个跪拜的男人、女人、孩童、老人逐渐起身……每个人的外表都极其惊悚,如同百鬼夜行。
  危聿自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瞬间明白了为什么要把请福仪式定在三更半夜,趁着太阳还没有出来,大家都看不清,将他们衰朽腐烂的身体全都隐藏在黑暗中。
  直到仪式顺利举行,恢复约束力的母体继续保佑着大青山的子民。
  “拜山神——”
  为首的老人高喝一声。
  所有村民立刻齐刷刷跪下,连抬轿的人都放下轿子,对着礼堂的方向磕头。
  游情和危聿混在鸟人群落里,学着他们的动作弯腰致礼,或许是斗篷过于不便,这群鸟人倒不需要像村民一样跪拜,做做样子就好了。
  花白的头发,威严的表情,嘶哑却沉稳有力的嗓音……如果游情没有记错的话,他就是本家中权力最大的那个人,青山村的现任村长。
  游情从来没有见过他。
  可那张苍老的面容,却与残缺记忆中某段无法匹配的画面逐渐重合。
  被几个健壮的男人按在墙上,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落,仿佛尝到了那苦涩而冰凉的滋味。
  “你们……滚出去,这里是我家!”一向逆来顺受的女人挡在他身前,因为情绪激烈鼻尖上沁出汗珠,瘦削而枯黄的脸也涨红起来。
  她是个极懦弱的女人,一辈子唯唯诺诺惯了,丈夫家暴喝酒又赌钱,抛下怀孕的她一走就是四五年。
  辛辛苦苦拉扯大儿子,却连带着村里人也瞧不起她,时常在背后嚼舌根。
  就是这样懦弱惯了的人,却不知道怎么就发疯了,竟然将两个按住男孩的男人给推翻了。几个人也没想到她这样难缠,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
  “村长,我们家小云他今年才八岁!就算是罗娑节事忙需要人手,他还这么小,怎么能抬得动轿笼?”女人嘴唇哆哆嗦嗦的,用手去摸他脸颊上的泪,“不哭,不哭,妈妈在呢。”
  是那阵熟悉的味道,记忆里永远不会凋零的百合花,温柔而隽永。
  他瘪着嘴,眼眶里都是泪水,却还是一言不发。
  “他才八岁?”跟在那几人身边的泼辣女人阴阳怪气道:“那我们家虎子也才十三岁呢,要不是这个扫把星克他,他能现在还瘫在床上吗?”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狠狠道:“村长,我可说清楚了,既然虎子被她家邬昀害成这样,今年的罗娑节就让他代替吧。”
  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始终没有说话,手指缝里夹着一根烟,掸落的烟灰落在地上,如同尘埃落地前的最后预兆。
  “凤兰。”他轻声道,“一报还一报,我知道你舍不得孩子,可咱们村里的人,不都是为了大家而献力的吗?”
  “况且又不是做影女,只是去当礼士,仪式结束后我们就把他送回来了。”
  女人咬着牙,连唇边的肌肉都在抖:“什么一报还一报,从前,从前那些人是怎么对待我们俩的,难不成,他们都遭了报应了吗?”
  因为干农活而长期粗糙的手指抚摸着他的脸,女人含泪的双眼颤声道:“小云不是扫把星,我也绝不同意他去做礼士!”
  “游情……”
  “游情!”
  危聿的声音如同强行中断回忆的停止按键,“别愣了,我们要上山了。”
  游情缓缓抬起头,却发现自己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湿了眼眶。
  第88章 倘若那时你该恨我
  叩拜以后就是请福,孙青被人搀扶着出了轿子,寒冬腊月里她的衣衫却也极为单薄。
  雪地里早已有人用干柴堆起一处,不紧不慢点燃了篝火,又在旁边摆出个木凳,搀扶着孙青坐了下来。
  暗红色的衣角落在雪地里,被雪水沾湿。
  魏溪从礼堂走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坛子。
  场上的人目光都落在她们俩身上,可魏溪却直直站在那里,好半天也没什么动作。
  “请福仪式开始。”村长轻咳一声。
  魏溪仍然没有反应,依然是站在蕙女旁边出神。
  村民们开始议论起来,窃窃私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村长再也忍不住,直接上前一步,从魏溪的手中夺走了坛子。
  “那是什么东西?”危聿目不转睛看着他旋开坛子,将里面的黏稠液体舀出来,一点点浇在了孙青的身上。
  “是糖浆。”游情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
  “这么冷的天本来穿得就单薄,还要把衣服弄湿,简直是畜生。”危聿向来是冷静自持的,第一次说出带着激烈情绪的言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