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笔文斋 > 综合其它 > 铺岚 > 第91章
  “在你改名字以前,我们都叫你邬昀。”她说。
  “邬昀……”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间崩塌了一角。
  那张熟悉的面孔,总是含笑的双眼,被温热的手指触及身体的感受,还有记忆里朝夕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最后变成一副空荡荡没有尸骨的木棺。
  他苦苦追寻的真相又是什么?
  如果那个人是一个被困在过去的影子,是他记忆里的游魂。
  “这算什么呢?”游情喃喃道。
  发紧的太阳穴感受到一阵阵抽痛。
  那双总是清明冷静的眼睛里,此刻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像被打湿的湖面,终于映出了属于自己的倒影。
  一滴血落在了黑暗的缝隙里,贪婪汲取着新鲜血液的触手攀上他的指尖。
  那些灰暗的过去,好像顺着花蕊中伸出的触手,将他卷入记忆的浪潮之中。
  他看见岚在哭。
  ……
  “半天了怎么没动静?”有人指向枯井里,“这也不深啊,不就才几米。”
  “起来,装什么死,不就是摔了下脑袋吗?”有人鄙夷地向里面吐了口口水,“真是扫把星。”
  可不论他们怎么说话,那个苍白瘦弱的背影仍然一动不动地侧躺在枯井底部,从上面根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谁让你们这么搞的,虎子,这是你出的主意,你说蒙住他的眼睛来这里玩捉迷藏的,现在你把他推下去,可不关我们的事。”一个人似乎是害怕了,一股脑将责任全都推到了领头的男孩身上。
  “不是你们说他有爹生没爹养,怎么欺负都不吭声吗?”胖男孩撇嘴,“得了,赶紧搬梯子过来呀。”
  他伸出手指,在倒下的那副苍白瘦弱身体的鼻子下面试探了一下。
  “不好了,没,没气了!”
  几个孩子瞬间白了脸,吓得四散开来。
  虎子翻过男孩瘦弱的身躯,却摸到了一手血,他的头磕在井底凸出的石块上,半边胳膊被蹭出一道极深的伤口。
  “不,不关我的事。”
  “我……我先走了。”
  “不准走,”虎子怒目圆睁,“死了就死了,今天的事谁都不许说出去,把他埋到山上去。”
  “可是,万一被大人发现了怎么办?”有个孩子胆子小,吓得腿都发抖起来。
  “他们都在忙罗娑节的事,哪有功夫管邬昀。再说了,也是他自己跑到青山惹怒了山神,关我们什么事。”虎子威胁道,“你们谁敢说出去,谁就承担这个责任。”
  几个小孩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忍不住点头。
  他们忍着恐惧将男孩背起来,几个人偷偷从家里拿了铁锹和火烛,摸着黑一路往山路深处走。
  “这里怎么有个山洞,怪稀奇的。”
  “要不直接丢这里面算了,省得我们埋了,问起来就说他自己疯跑上来,不小心摔里面了。”
  “但我妈说不能过这条分界线,我们还是别往里面走了吧……”
  “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难道你怕鬼?”虎子哈哈大笑起来。
  “我才不怕,去就去。”被嘲笑的男孩脸涨得通红。
  几个孩子相互打着气,从那个极窄的羊肠小道慢慢走进山洞。
  “这里面也太大了吧?”
  “找个地方赶紧埋了他,一会天彻底黑了我们要怎么下山,动作快点。”虎子不耐烦地吩咐。
  身体越来越冷,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那些意识开始飘远的时候,从泥土深处钻出来的暗红色藤蔓,如红线般缠上邬昀的手腕,一寸寸穿透他的皮肤,钻进他的骨骼。
  于是这具因无法忍受疼痛而濒死的躯体,出现了回光返照的场景。
  是母亲熟悉的面孔,她含笑而温柔的眼睛,在那座逼仄却温馨的小院里,将拆开的毛线团编织成一条舒适的围巾。
  无数个害怕的夜晚,田垄里捡到的那只小狗温顺地靠在他怀里,散发着热腾腾的、刚煮熟的米饭香气。
  可这一切的美好,都被那个男人给毁掉了。
  他身上永远带着酒气,醉醺醺地在房间打砸物品,母亲的身上都是伤,邬昀扑上去咬他,打他,却被无数次地扔在一边,膝盖和手肘满是因撞击留下的淤青痕迹。
  怀里的小狗扑上来凶狠地嚎叫,撕咬着男人的手背,留下一个极深的牙印。
  那之后,邬昀再也没见过那只毛绒绒的小狗。
  “这些是我们的过去吗?”
  被眼泪遮盖住视线的双眼模糊,黑暗里邬昀听到了某个人的声音。
  艰难地睁大眼睛,藤蔓交织成的影子在他眼前晃动,渐渐竟然变成人形。
  那个影子蹲在邬昀面前,虽然看不清面容,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气息,就连伤口好像都不那么疼了。
  如同另一个自己站在眼前。
  “你流了很多血,对不起,我也没有办法。”
  影子与他的指尖触碰着,轻声道:“但你可以告诉我,我能为你做点什么。”
  邬昀张开嘴,半晌后却又摇摇头。
  “那些让你受伤的人,让你憎恨的人,全部,我把他们都杀了。”影子抚摸着他的脸,“一个都不放过。不要再难过了,我的名字是岚,不,我以前叫做岚。”
  “我知道我们都是邬昀,可我不会写你的名字,我也不认字。”
  “这样,你比划给我好不好?”
  那根手指在地面上歪歪扭扭涂鸦着,弯曲的线条摇摆着像片云彩,下面还坠着闪电和雨滴。
  “我知道了,原来是打雷要下雨的乌云。”
  剧痛像潮水般涌来,意识正被一点点剥离,融入眼前影子的轮廓里。
  如果旧日的身躯变成母体的养分,子体新的意识则会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而游情作为邬昀的记忆,正式从这里开始。
  “是那个欺负过你的男孩对吗?”他摸着属于人类的、不断跳动的心脏,“你做不到的事,我来帮你实现。”
  子体的意识是共通的,大部分情况下他们都可以交流,只是共用这一个躯壳。
  那个有点瑟缩的、暗红色头发的男孩摇了摇头。
  “你怎么这么懦弱?”游情叹了口气。
  “哥,他,不要杀。”男孩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说话,他有轻微的自闭症,因为很少与人交谈而总被当作哑巴欺负。
  自从游情出现以后,他逐渐变得开朗,偶尔也会有点在和他撒娇的意味。
  “这样,我们,在一起,开心。”
  那是和受伤完全不一样的、酸涩的,好像连带着眼眶与鼻腔都疼痛的情绪。
  母体因为和子体的紧密相连而颤动,不断向游情散播着某种指引,伸长的浅红色触角如细密的丝线,一点一点向游情全身蔓延。
  等到危聿和柏安他们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整个山洞都在剧烈地摇晃着,母体的每一片花瓣如同即将盛开的重瓣睡莲,因子体的到来绽放颓靡前最后的余艳。
  “游情——”
  危聿焦急地大步向这边跑来,完全顾不上柏安的阻拦,“游情!”
  他再一次看到如此失魂落魄的游情。
  眼泪沾满面容的脸,让他的心几乎碎成一片片。
  “学姐,收手吧。”魏溪的声音自远处而来,她身后跟着几十位村民,将山洞紧紧包围,其中有村委会的张明杰等人,焦急的孙羽一进来就大声呼唤:“孙青,孙青,你没事吧!”
  站在孟非晚身后的阿青愣在了当场,半晌后又喜又怒:“臭小子,谁让你不喊姐姐的,当心我回去打死你。”
  “你没死就好,吓死我了。”男孩竟然嚎啕大哭起来。
  孟非晚没想到她们会来这么快,明明她已经安排好了那群挡在外面的人,果然全是废物。
  “魏溪,我是在举行罗娑节仪式,你们不要妨碍我。”她的目光逐渐凶狠,拿刀指向齐先筑,“不然我就宰了他。”
  齐先筑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可他看到了下面那群人中熟悉的面孔。
  ——是柏安。
  他平安地回来了,完完整整,跟几天前没有一点改变,还带来这群人救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有点想哭,只能抽了抽鼻涕。
  孟非晚的注意力一直都被下面的游情所吸引,根本没注意到,被紧紧捆绑着的齐先筑早就已经割开了背后的绳索。
  阿青走上来的时候拿着游情的匕首,轻轻对着游情点头。
  她的内心极为紧张。
  其实在刚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全盘托出,把这一切全都告诉了游情。
  如果要让最信任自己的朋友陷入险境,这是她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
  可游情看着满脸泪水的自己,却只是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谢谢。”
  “晚晚姐,我可以下去跟弟弟说话吗?”她硬着头皮请求道,“我想和他面对面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