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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下还是在叫好,戏子知道自己砸了招牌,他回后台的时候一直在颤抖,坐在椅子上又茫茫然的,恍惚听见小春喊,“笙哥儿,要上台啦!”
  “好。”
  范杰进来的时候正听见这么一声,探头往里头看,发现昏黄的阳光洒到那小戏子脸上,他连头面都没摘,光一打整个人透明的要飞走似的。范副官心里“咯噔”响,连忙走过来,黑皮靴声音不小,他也没有刻意放小脚步,可那戏子还是盯着一个地方,仿佛是在发愣。
  “云笙?”
  范杰一步一步的走过去,戏子终于回头,油彩勾画的上挑眼线艳丽的动人心魄,他张嘴唱,“这是老天爷教训,叫我改性情、免痴嗔、苦海回身——”
  唱的不是戏,而是他自己。
  可不是吗,从一开始只想规规矩矩唱戏的,可现在唱不了了。他抬手时看到了方嘉许送的玉镯,它上头曾经沾满了小春的血,后来被仔仔细细擦干净了,不管从哪儿看还是晶莹剔透出淤泥而不染的样子。
  “你——没事吧?”
  范杰总怕人就这样轻飘飘的倒下去,又没资格安慰,看他看镯子,就小声提醒,“方少爷被送到军队去了,听说已经定了亲。”
  “放我出去的那个兵……”脸上都画满了,范杰也判断不出来他的脸色,只知道一双杏眼里泪水盈盈,“还活着吗?”
  已经死了。
  胳膊刚被砍下来还活着,后来用了药还是没扛过感染。
  许白从范杰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戏子手指颤抖着抚上鬓角,他不再开口了,只是动作很慢的去拆头面,然后珍而重之的抚摸上头的每一处。
  “乱世吃人。”范杰很克制的拍了拍许白肩膀,心中怜悯,“想活的久,就别考虑那么多。”
  什么名声呀,清白呀,活着都很不容易,趁早把这些全都丢开,没心没肺才能活的高兴,不然迟早要自己别扭死自己的。
  许白把镯子取下来,好好的擦了一遍,又放回到原先的盒子里。
  “走吧。”
  范杰有点发愣,他只是摘了头面洗了水粉,戏服还穿在身上。
  戏子似哭似笑的,“走吧,唱戏得讲究个有始有终。”
  六儿:【你干什么?这一闹肯定是要上报纸的。】
  许白:【唉,就是得上报纸,这事儿闹的越大越好。】
  ……
  范杰跟冯言彰说了这事儿,再怎么说他也是跟冯大帅并肩战斗的战友,他敲敲脑袋,“大帅,我总觉得从小春死了之后,云笙就怪怪的,要不你找个医生给他看看吧?那个洋玩意……叫什么,什么心理医生?”
  冯言彰看他,范杰最怕大帅的眼睛,被一盯就求饶,转了话题,“让找的人找着了,只不过撑不了几天。”
  冯言彰好像不怎么在意,手里的钢笔被他捏着转了转,“明天上午,你安排,我让云笙去见见他。”等范杰答应,又补了一句,“你说的那什么新医生,找一个过来。”
  许白已经把戏服换了,规规整整的叠起来,又上床去躺着。他自己都能感受出来,身体大不如前,经常只是稍微动一动就开始胸闷气喘。
  冯言彰今天来得早,“明天上午跟我出去一趟。”
  “嗯。”戏子低声答应,他没问去哪,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冯言彰总觉得被自己硬抓起来的白兔子蔫儿的厉害。
  “买的点心怎么不吃?”冯言彰叫他起来,两个人一块到客厅,冯大帅没那么多讲究,随便捻了一块就塞进嘴里,又给许白递过去块绿豆糕。
  “大帅。”许白垂下眼睛,看着温顺乖巧,“我吃了绿豆是要发疹子的。”
  冯言彰有点悻悻,却又想跟他说点什么,“你想见老班主,我已经找着了,明天咱们俩出去就是要见他。”
  已经是“咱们俩”了,冯大帅想,这回云笙总该高兴了吧?
  许白是高兴,粉白的唇瓣勾起笑意,柔声说,“谢谢大帅。”
  真心实意的叫人骨头都酥掉。
  【冯言彰好感度:88】
  冯言彰干脆把他抱起来搂到怀里,俩人这样面对面说闲话,“今天没脱戏服就出来了?”
  梨园似乎是有个规矩,说是“扮戏就得扮全套”什么的,这样去了头面穿着戏服是要被老祖宗骂的,更何况是许白这样守规矩的,连冯言彰都觉得奇怪。
  报纸上也写的难听,得亏大帅人脉广,直接给拦下来了。
  “嗯。”
  戏子声音低低的,“以后不唱了。”还是没忍住,两行泪水湿湿的挂在脸颊上,自己安慰自己似的,“我突然觉得唱戏也没什么意思。”
  都说女人善变,眼前这一位怎么也这么善变?不是说唱了十几年,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
  许白:【唉,根本没听懂。】跟冯言彰说话,有时候真觉得是对牛弹琴。
  他还不如范杰看的透彻,那么大的脑袋全装的是军事谋划,除了会来硬的,感情这方面完全一窍不通,点都点不透。
  “不唱就不唱了,养得起你。”
  许白:说错了,他还擅长落井下石和乘人之危。
  ……
  方嘉许被送的就是他家的军事学校,进去就出不来。
  那里头的人可不管他是谁家少爷,也不管留没留过洋,打枪打不好就要练体能,要么是吊铁环,要么是负重跑,每一个都能让方少爷叫苦不迭。
  几个月下来,方嘉许进步快得很,黑了也结实了,只不过仍然很英俊。
  大志来了一趟,看见方嘉许有些兴奋,他进不了军校,一直都留在方家,这回来送几件换洗衣裳,“少爷!听说您练的特别好!家里都可高兴了!”
  “那可不。”方少爷笑,又将大志拉到一旁问,“最近有什么消息没有?云笙——”
  大志抿抿嘴唇,犹豫着还是说了,“少爷你别着急,云笙他进了大帅府,一直都呆在里头,听说跑出来过一次,还死了人……”
  说的挺详细,好像是趴在人家房顶看似的,大志是讲故事的一把好手,还没等听完方嘉许就受不了了,嘴里冒出来一句粗话,“他娘的,少爷我非要崩了他!”
  第70章 冷酷铁腕大帅x羸弱温顺名角儿31
  戏子也就高兴了那么一小会儿,等到了头去的时候就开始“近乡情怯”。
  他穿的是新做的长袍,连盘扣都精致的不得了,头发也好好梳过,看起来并不像戏子,反而像个富家小少爷。
  “大帅。”他看向现在唯一一个他能依赖的人,蜷着手指,“我这样,行吗?”
  冯言彰点头,“走吧。”
  他今天没穿军装,穿了件深灰的长风衣,只不过身上的杀伐气盖不住,他又总是面无表情,一看就知道是战场上拼杀过的人物。
  汽车一路开过去,最后停在个小宅子前,范杰下车来把两边车门拉开,等俩人出来又关好,“人就在里头。”
  戏子的身体有点发抖,他不知道现如今老班主是什么样,戏班子又是什么样?
  听见脚步声,有个男人快步出来迎,看见这么些人愣了一下,然后对着唯一认识的范杰打声招呼,“恩公。”
  许白仔细看他,有些迟疑,“……大师兄?”
  男人显然没想到会有穿着这样好的人认识自己,“您是——”
  “大师兄。”许白这回彻底认出来了,脸颊上霎时间就滚满了泪水,哽咽,“我是云笙啊。”
  这个名字骤然被提起,男人抬起眼睛看,“哎!云笙!你,我都没认出来,班主一直念叨你呢,你过得好,咱们都开心。”
  “班主……班主他怎么样?”
  大师兄眼神躲闪,眼圈发红的笑笑,“嗐,年纪大了,添毛病也正常。在里头呢,看见你肯定就高兴了。”
  许白都没认出来床上的人是班主,他记忆里班主也偏瘦,但是很精神的瘦,每天可以跟着他们撂地赶场子,说起话来底气十足。
  可现在躺在床上的这个瘦的脱了相,颧骨突兀的支出来,眼眶又塌下去,看着有点吓人。
  看着像是要油尽灯枯的样子。
  大师兄凑上去贴着老班主耳边,“班主,是云笙!云笙来啦!”
  浑浊的眼珠子转转,嗓音沙哑,“云笙?哪呢?”
  许白上前,攥住班主枯瘦的手,“班主,是我,我——我来看您了。”
  老班主很费力的看他,然后就乐了,“好,好,咱们云笙有出息,有出息!我就说呢,你得出去闯,不能困在小地方……”
  见到他,老班主确实精神不少,拉着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云笙啊,现在乱,你得有个依靠,不能飘着……我没能耐,就得靠你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许白点着头,回身很哀求的看了冯言彰一眼。
  这次冯大帅不知道为什么就懂了,上来就搂住戏子肩膀,两人肩并肩站着很般配。许白乖乖的靠着他,“班主,你看,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过得很好,你也要好好养身体呀。”